我不是慕容冲(634)
他这一串问话连珠炮似的,家丁哪里答的出来,这位罢官出宫以来就总被拘在家中闭门念书的小爷却不肯放过他,定要他说出个丁卯来,还是一道苍老而沉重的声音打断了他:“伯渊,你怎么还没记住教训,永远学不会韬光养晦?”
崔浩急的五内暗焚,也不记得平日里总端着的世家风度了,见了崔宏劈头便道:“如今哪里还是韬光养晦的时候?卫王控制京城武备,又戒严皇宫,将京畿的直系兵力全集中调去了城郊——这是要谋反啊!”
崔宏手一抖,立即起身捂住崔浩的嘴,四下看看并无外人,方才将儿子拖进书房,低喝道:“不许胡说!这可是灭门的祸事!”崔浩挣开:“就是因为这是泼天祸事才不能充耳不闻——父亲,卫王重用的都是守旧派的鲜卑老臣,若有万一,将来哪里还有我等汉臣立足之地?”
这一个月来皇城内外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崔宏岂会毫无所察,但他为人处事一贯老沉持重,怎么也不敢在局势未明之时公然反抗拓跋仪——那可是杀人如麻的主,又素来与他们汉臣不睦。“卫王丧弟,鲜卑的王公大臣们无不随之义愤填膺,这次闹出‘兵谏清君侧’之事就知道他们对近来皇上的所作所为有多不满了。他现在正要出气报仇,我等要是出头逆他之意,必定首当其冲地遭殃。”他随后叹了口气,“伯渊,为父早就说过你聪明太过又不知收敛——铸金大典上你已经得罪过卫王方才被贬出宫,如今若还不安生,来日卫王若得了势,还不对咱们秋后算账?只怕届时我崔氏满门便要不保了!”
崔浩不耐地一跳脚:“卫王赢不了——这个局是有人故意布下,诱他起兵!”
崔宏讶然道:“你足不出户,如何得知?卫王此番行事做足准备、内外呼应,全城戒备,就为了手刃任臻给常山王报仇——鲜卑亲贵这回全站在他这边,兵力悬殊甚大,如何赢不了?”
崔浩冷哼道:“全站在他这边?父亲,赵国公可是不在城中啊。”
崔宏道:“你的意思——是赵国公处心积虑下的这一盘大棋?为的是…除掉卫王,一家独大?而后皇上是故意为之,默许事态扩大?”
崔浩扬眉冷笑:“赵国公有这想头却没这能耐,他也不过是局中棋卒而已,执子而行的另有其人——若只是止是助贺兰讷夺权争利也就罢了,他居然能说服一向乾纲独断的皇上破釜沉舟地直接对上卫王一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区区谋士就能翻掌为云覆手作雨,这才是最可虑的。”
可怕的是——他直觉晁汝最终的目地只怕还不止如此!
崔宏心道:皇上性子坚忍,一贯谋定后动,此番大刀阔斧如此激进地对待鲜卑亲贵确实罕见。他犹豫片刻,赶紧命家人们冒死出去打探城外城内的局势情况。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便有家家仆跌跌撞撞地赶回来禀报:“交接之时皇上忽然驾临,说、说卫王是起兵谋逆——双方现已在城外战成一团了!”
崔宏腾地起身,看了儿子一眼,快步上前一扬袍袖道:“再探!”局面当真陡然反转——皇帝本未回銮,突然从天而降,卫王君前见刀兵,无论怎么诡辩都坐实了谋逆之行,既无退路,就只能逼着他硬着头皮两眼一摸黑走到底了。
不出一会儿功夫,消息如雪片纷至——城外战况已至白热化,喊杀震天,京城四门之内也能听闻动静,已渐起骚动;赵国公带兵救驾,堪堪赶到,已和羽林军会师,与卫王军队杀成一片;毗陵王拖把顺终于坐镇不住,匆匆点兵出城增援。
崔宏这回只想了一想,立即唤人更衣,准备召集同僚和交好的禁军将领闯宫为诸后妃护驾——现在局势已经渐渐明朗:拓跋仪出师不义,在如山压力之下倘若久战不胜,军心立溃;反观拓跋珪处心积虑,策划已久又早已设好伏兵,输赢似已有定论。他须赶在皇帝入城之前立一大功,以此表态,才能使皇上更看重他们崔家。
崔浩此时反倒平静下来了,心事重重地坐在原处,手心里握着竹简不住地绞紧,崔宏回头瞥见,不由奇道:“一切既如你所料,卫王一党经此事必一蹶不振,于我们将来筹谋政事也有大利,可谓皆大欢喜,你怎么还这般不安?”
崔浩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边暮云,低声慢语道:“皇上下决心铲除卫王,若能斩草除根还则罢了,如若不能,国将乱矣——还谈什么筹谋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