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60)
“……”任臻放弃了,若非杨定在战场上当头棒喝,他只怕当真要被仇恨蒙蔽,失了理智就要一念成魔。
杨定一次又一次地无意提点——他是任臻,他不是慕容冲。
任臻将头埋进双手中,死命揉搓许久,方才闷声地道:“如今我别无他法。燕军一天攻不进长安城,就一天只能是散兵游勇无家可归,得靠那俩人带兵压阵。唯今之计只能先让他们互相给对方下绊子以为制约。”
杨定似才恍然大悟:“……让他们狗咬狗!”话刚出口自己便也觉得话语粗俗,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偷偷瞟了任臻一眼,见他却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在托腮思量——杨定少年时期便离开秦宫,回归仇池封地,因而并未与当年的慕容冲打过多少照面,唯有离京之日自长安西门而出,路遇一架八宝琉璃车,仪仗摆地十足,十六名护龙卫将其团团簇在中心,他便赶忙下马避至一边,帘幕纷飞,现出车中人惊鸿一面——雌雄莫辩,绝艳芳华,珠环翠绕间却是一派清寒冰冷神情。他彼时缁衣寒素,顿觉自惭形秽,低头要拜却被身边送行的友人一把拉住,待车驾粼粼远去,方才笑对杨定道:“兄台以为那是何人?”杨定尚有些魂不守色:“如此天人之姿,想是天王幼女无疑。”那人大笑出声:“那可是个男的!不过你说他是公主原也不错——须知他两年前可还是那燕国大司马中山王呢!”杨定恍然大悟,那便是慕容冲!他再无知,也听过苻坚与他喧嚣尘上的传闻:“一雌一雄燕,双飞入紫宫”,说的便是他与其姐清河公主双双进宫,宠冠一时。从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子到如今以色事人的娈童!他顿觉羞赧无颜,自己竟险些向个男宠折腰!当下坏了心情,辞别友人匆匆上路。再之后,他远在仇池,那天姿少年亦渐渐地被抛诸脑后,但依旧有零星消息传来——苻坚终于将他外放出宫,封平阳太守……苻坚投鞭断流率军征晋,直至淝水战败草木皆兵……慕容冲平阳首义,揭竿而起踏马关中,所过之处赤地千里……那样貌美心狠毒辣坚忍的——男人。
这是杨定对十年后的慕容冲的最初印象,他如今再看,慕容冲依旧俊美非凡,但眉目间避退消极的冰冷神情已是不见,周身散发着一股悍勇英雄气概,自是再也不会有人把眼前此人认做女儿身——慕容冲年方双十,所创基业已然胜过乱世之中无数男儿丈夫英雄豪杰了。
任臻收回思绪堪堪转头,便见杨定呆怔怔地端详自己,四目交接之时杨定像被雷劈了一般微微一抖,忙尴尬地避开视线:“你,你说的对,现在以大局为重,暂时不能动那两人。须得早进长安。”
任臻方才所想亦是此事,他不想再多死伤,意欲下战定乾坤,可楼车迟迟未能完工,以前秦军之顽强,苻坚之勇武,长安城之坚固,他实在不能笃定能一战而下。忽听杨定道:“……不如,不用楼车登城作战?”任臻拧起眉,有些不解:“长安城坚墙厚壁固若金汤,古往今来有攻长安者必用楼车,送百战骁勇之士上城楼与敌肉搏直至夺取城楼。岂有不用楼车登城为战的?”
“长安城墙是厚,城门却厚不到哪儿去。”杨定心中已有了成算,此刻沉声道来,“所余六台楼车依旧推近城楼佯攻,步兵主力则集结掩护冲车转攻长安东门宣平门,一旦以撞木撞开城门,两翼伺机待命的骑兵立刻冲锋,骑兵迅捷无比,其速定能快过守城士兵,一旦夺门而入,长安便失其险,入城易如反掌。”
任臻呆了一瞬,自古以来都是骑兵纵横平原,步兵攻城略地,从未有骑兵攻城之先例,这杨定看着憨直老成空有一身无敌武力,谁承想有这般头脑,果然天生将才!
“好!就这么做!”任臻击掌称道,“只是战机转瞬即逝,须得在守军反应不及的瞬间发起冲锋,这对骑兵要求极高,怕是不易做到。”说完便只是看着杨定。
杨定默然半晌:“我勉力一试,只是时日太短,无法真地带出一支像当日……仇池子弟兵那样的铁骑部队。”
任臻知他想起仇池军全军覆没的那场祸事,也不知能说什么来宽慰——窦冲的连环伏击计,毁去了杨定的根源也毁去了他的念想。只是杨定其实远比他坚强可靠——爱憎分明,从不曾迷失与混乱。若非有他,他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