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510)
床榻上形容枯槁之人似被惊动了一般,发出一丝不安的呓语。谢玄颦眉,坐在榻边安抚性地拍了拍任臻的手腕,任臻闭着双眼,迷迷糊糊地攥住了谢玄的手指,终于又平复了下来。
“西燕东晋,永为友邦,况且你们如今劳师远征又群龙无首,我何必在自己的国土上与你们开战?”谢玄转向兀烈,冰封一般的眼神出现一丝裂变,“何况,我怎会害他?”
兀烈顿时语塞,俩人间的种种牵绊,瞎子都看的出,梗着脖子与其僵持半晌,他还是败下阵来,做出让步。
不日,谢玄果然率北府军簇拥圣驾还都建康,兀烈则领燕军紧随其后,数万人马浩浩荡荡地启程北上,脚程必定缓慢,但谢玄与所有晋朝有史以来平定大乱后便急于入京秉政的权臣不同,不肯舟车劳顿,每天只行军半日必定扎营休整,生怕累着了一般。
谢玄将任臻安排与自己同车——这乘车驾乃是司马元显先前“迁都南下”之时所用,十分阔敞且舒服,正好用来安置病员。
偌大的车厢在行进中也依然四平八稳,岿然不动,亲兵奉进汤药,谢玄略一点头,挥手命他退下,而后伸出左手,别别扭扭地执起勺子——他生平没有伺候过人,何况如今失了一臂更是不便。他费劲儿地舀起一勺,试探地给任臻喂了一口,任臻牙关紧咬,黑褐色的汤水全冲嘴角淌了下来。谢玄赶忙丢开勺,抬袖轻轻为他拭去下颔水渍,定定地望着他出了许久的神,他忽然伸手端起药碗,悉数泼到窗外——反正跟随司马元显的这班巫医都是修道精于为医,如今进奉的汤药多半不是对症治本的,怕也是煎化了什么“仙丹”,利用霸道的药性来激发他的神智醒转,不吃也罢。
其实这样,忘却烦扰,彼此相对,默然寂静,也挺好的。
这个年头如迅雷一般疾闪而过,谢玄耸然一惊,暗骂自己荒唐,此时听得帘外响动,有亲兵在外禀道:“都督,刘大将军亲来接驾。”
此处刚到阳湖,离建康还远着呢,刘牢之却巴巴地赶来迎接,多半是因曾经党附司马元显而心中不安,想来探探虚实。谢玄收敛心神,恢复常色,吩咐道:“扎营之后,带他见我。”
谢玄有意慢待,用完膳才慢条斯理地踱了过来,刘牢之果然是含羞带愧地亲自来请罪了,一见谢玄便双膝跪地,一张紫膛脸低垂着,看也不敢看这上峰一眼。谢玄轻轻快快地上前弯腰,单手一揽,便将这铁塔般的壮汉抬了起来,平心静气地道:“道坚,不必如此。”
刘牢之天不怕地不怕,只是从小就敬畏谢玄,哪怕他现在落了残疾,脚步虚浮,气力不济,精神已大不如前。他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辩解:“当初王大都督起兵,末将并非是不想救您,实在是他欺我出身行伍,百般轻贱,我一时气不过才投了东海王…”
谢玄落座,闻言便拍了拍他的肩:“王恭确是有些清高太过,又无军功,将士们不服他也是有的,何况司马元显那时候还是侍中相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原怪不得你。”一句话摘清了刘牢之,他一脸推心置腹的认真神色,压低声音继续道:“何况如今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本帅舍你其谁?”
刘牢之最怕的就是拨乱反正之后,谢玄会记恨旧事,对他弃若敝屣,自己就失了兵权——谢玄一重掌军权、稳定会稽局势,司马元显嫡系部队就悉数投降收编,然而解除武装还不够,这些天来,谢玄犒赏三军后便立时遣散了司马元显的“乐属军”,让他们就地返家,充作乡勇,以便在孙恩来袭之时能拼死保护自己的家乡。而与此相对的,就是大批曾经效忠司马元显的将领被迫卸甲交权,将来只怕也难逃清算——谢玄善战,然而对政治斗争却也驾轻就熟。对刘牢之而言,交出兵权就等同摔下巅峰,只有粉身碎骨的结局,因此闻言便是一喜,喃喃道:“谢大都督赏识!”
谢玄赏他吃茶,笑微微地道:“你来的正好。朝廷要迁回建康,江南却并非太平无事,我看你就直接领兵南下平叛,讨伐孙恩去吧。”刘牢之闻言一愣:这是要他交出京畿的卫戍大权让给刘裕接管了。不过他是素无政治远见的,一听有战可打便觉得南下也好,至少兵权还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大都督迟早还要重用,况且江州又富庶,平叛堪乱,打个一年半载的,不愁刮不出一座金山银山,便也高高兴兴地应了,临走拜别时,他看了从容端坐着的谢玄,忍不住耳语道:“大都督,末将听说那东海王也随圣驾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