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442)
谢玄在溪边小亭中恭候皇后,见了王神爱便遥遥一揖。
王皇后命侍女亭下等候,自己缓步而入:“六哥…找我有事?”
谢玄道:“娘娘,我此去石头城,只怕过不多久就要前往京口大营了。”
“为何?”王神爱一惊抬头——石头城就在建康城外,一日即可从容来回,而京口则在长江对岸,是东晋最重要的对外军事重镇,也是北府军的大本营,谢玄移师到京口,意味着东晋北疆又要有战事了——而他,只怕三年五载也无暇再回京城。
“司马元显对谢氏掌管兵权深为忌惮,征西途中,就让司马尚之借督战不力行动迟缓的罪名撤了谢琰的荆州水师都督一职——他如今有了自己的人马,下一步就是要削我的兵权。我只有前往京口暂避其锋,只要北府军实权还在我手中,他便奈我不得。”谢玄娓娓解释,却对她眼中的愕然不舍只做不知,又道,“明年开春,司马元显的征西军就会凯旋班师,届时他定会要挟朝廷,再加他尊号,皇上荏弱,娘娘千万要护持好他。有我在京口手握重兵,司马元显想必也不敢太过嚣张。”
说千道万,全为国事。王神爱垂下头:“本宫醒得,都督万自小心。”
谢玄见她臻首低垂娥眉轻颦,淡漠的神色却难掩伤感,心底微触,嘴唇动了一动,却终究化作一声长叹。他解开自己的披风,拂落残雪,搭上她纤细的肩膊,王神爱眸光闪烁,定定地望向这个男人。
谢玄退后一步,深深地伏下身子:“娘娘保重。”
王神爱眼睁睁地看着谢玄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劲瘦修长的身躯在白茫茫的天地间孤绝而伟岸。她伸手抚向尤带体温的玄色披风,目光怔然地追随着他的背影,半晌后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看来寻常色,浓淡冰雪中。”
王神爱一人静默,在亭上呆坐了半晌,直到眉睫之上俱然白霜,侍女战战兢兢地上前来请她加衣避寒,她回过神来,这才感受到风雪沁骨,几乎已僵硬了她的手脚。她被扶上了步辇,重新回到御驾之中,锦帘掀起,一阵熏人暖香扑而来,终于吹彻她周身寒意。
豪华宽敞的车厢里只剩晋安帝一人,想来符宏也已拜别辞离。安帝仰头,冲她咧嘴一笑:“姐姐去哪了?我们回宫吧,朕困了。”
人各有命,自在由天,无论你愿与不愿,皆要认命。王神爱摸了摸安帝的额头,轻声道:“好,我们回宫。”
然而下一瞬间,安帝却忽然两眼一翻,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轰然倒进王神爱的怀中。
两队人马出了朱雀门,又并驾齐驱地行出五六里路,身后建康城灰黑的高墙已渐渐地看不真切,谢玄一扬手,下令止步,与此同时,耳侧便传来马蹄之声。
任臻从马车上跳下来,对谢玄一拱手道:“多谢都督成全相助。只是符宏若走,都督当如何善后?”
谢玄没有下马,只是偏过头示意了一下,一直紧跟其后的刘裕便撇了撇嘴,入内将符宏引了出来,交予任臻,只听谢玄道:“我北府之人的去向,还不用向司马元显交待。你只须记住,我的人,你不能伤他分毫。”
任臻知道他说的是已经暴露身份,对东晋而言而再无作用的张嘉——其实不消谢玄嘱咐,他也不会轻易动那张真人分毫。北中国百年混战,胡人逐鹿中原历次称王,却唯有前秦帝国堪称大一统,何也?就因为苻坚看出了若想征服各族,尤其是自诩正统起义不断的北地汉人,除了强权铁骑,还一定要建立起大一统的文化基础,从思想上融合各族。所以他才大兴佛教,兼扶道教,以宗教意识去对抗儒家学说。推行十余年来已颇具成效,若非淝水惜败,想必已能克尽全功,就连后燕慕容垂亦效仿此法,于境内广推佛教,数年以来政权颇稳。而西燕代秦而立,自是萧规曹随,任臻学着苻坚尊迎佛门释道安和道家张真人为国师,去受国民的顶礼膜拜,与大头不同的是任臻打心眼里未必信这因果轮回命定玄理,故而对这些宗教领袖,他从来是用而不信,否则也不会轻易去怀疑张嘉。
但谢玄却猜不透他心底所想,不敢冒险,才被他赚了一次,将符宏交出,说到底,谢玄还是重信守义之辈。想到此处任臻点了点头,真心实意似地道:“谢家宝树果然情深意重,连最难消受的美人恩都能举重若轻,游走自如,让人心甘情愿为你做事而至死无悔。”
谢玄眸色一黯,直觉地去摸鞍下的墨阳剑,却冷不防被人出手如电地抢先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