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327)
姚嵩默然抬头,与任臻四目相对,听他一字一字地道:“以你为相,乃是我与叔明共同决议,燕国上下,无论贵庶,没人敢有异议!”
“我有异议。”
姚嵩歪着身子倚在金华殿的矮榻之上,将手中一本奏折合上,缓缓地摇头道。
任臻本端着碗酥酪茶在喝,一口水差点呛着:“子峻,你说你…不同意攻打北凉?沮渠蒙逊那个混蛋害得你——”
“我知道你是急于为我报仇才命慕容永自怀远出兵南下,与苻坚夹攻北凉。”姚嵩轻咳一声,“我也知道蒙逊再厉害也撑不住这致命之击——所以我不同意。”
任臻知道他必有后话,果然听他续道:“当初蒙逊为求大业而向我下毒,情有可原;如今我劝你为统一天下而暂不出兵,也是情有可原。”
“咋一当上尚书令就变成圣母莲花受了…”任臻愤愤不平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姚嵩微笑地瞟过一眼,他立即噤声,俯首帖耳做虚心求教状:“难道一鼓作气地统一凉州,反而不好?”
姚嵩道:“据闻沮渠蒙逊已经派出密使到中山向慕容垂求助,为顺利结盟更不惜一掷千金上下活动,收买了好一批人在后燕朝中为他造势,其中包括赵王慕容麟。”
赵王就代表了太子慕容宝,这事儿任臻也听说了,所以才趁他们未曾沆瀣一气,想要一举灭了北凉,以免夜长梦多。
“慕容垂迟迟不肯表态接纳蒙逊并非顾忌所谓的两燕交好,而是他还在观望时机而暂不轻举妄动罢了——慕容垂用兵多谋,速喜抄人后路,而北凉地处要冲,正好可为敌后战场,他怎会放过这么一处战略要地?所以一旦他决意与北凉同盟,就代表他是要远交近攻,对西燕宣战了。”
既如此,不是更该趁早攻下北凉,将战线连成一片,以稳定后方?
“对付慕容垂这百战之将,须有奇招,反其道而行之——以北凉为饵,围城打援!这样就能以逸待劳,牵制住后燕部分兵力!”姚嵩站起身,负手而立,“所以不仅慕容垂在观望时机,我们也得暂时等待——在后秦之时我便悄悄替你筹算过粮饷与兵员问题,后燕有精兵二十万,较西燕还是多出三成。若按照西燕如今的税收与征兵,数年来支撑一场对秦战争已是七七八八了,再爆发一场中原大战的话就须加征粮饷,再扩军需,关中并非你们鲜卑故地,稍有差池便会重启民怨,那是得不偿失。所以最好再拖他个一年半载以休养生息。任臻,你在内扣留慕容熙为质,又不与慕容垂撕破脸;在外命慕容永留驻怀远,沿伊丽河两岸组织军民一起开荒屯田,所为的不就是争取时间累积粮草?”
任臻愣了一愣,没想到姚嵩早已想地如此通透而周到,只得苦笑道:“我现在能理解沮渠蒙逊那混账为何无所不用其极也要留下你了。”
“所以,我也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回报他的厚爱呀。”姚嵩俯身一指沙盘:“苻坚驻军在南,慕容永拥兵在北,就算不开打也已对北凉成包抄夹击之势,足够沮渠蒙逊坐立难安提心吊胆了。”顿了顿,他微一勾唇,浅笑道:“要让一个人痛苦的最佳办法,并非快意恩仇一击毙命,而是要让他在前途黑暗的情况下又给隐约让他看见一线生机——从而惶惶不可终日,拼命挣扎却直到最后才发现,他依旧走投无路。”
任臻隐隐中只觉得一阵阴风扑面,不由地吞了吞口水,忙上前搂了搂他,狗腿道:“宝贝儿真是聪明~”姚嵩呆了一下,俊脸微红,瞪他一眼:“说正经事儿呢,胡闹什么——”任臻摇了摇尾巴:“好,说正经事儿——到时辰喝今天第二轮药了吧?”没等姚嵩反应就高声叫人,不会儿殿门大开,鱼贯进来几个伶俐的小黄门,一人捧药,其余数人捧着一罐罐的糖莲子糖冬瓜糖桑葚,皆是各色的腌制蜜饯。
任臻满意地看着这些精致的剔犀漆碗一字排开:“你怕苦,不要紧,我搜罗了长安城里所有能佐药的吃食,你大可以一样一样地换着吃~”
那几个内侍都是训练有素,绷着张脸做充耳不闻状,姚嵩自个儿不好意思起来,恼羞成怒地道:“谁怕苦了!”说罢随手端起药碗来一鼓作气地仰脖全喝了。任臻拈起一颗糖莲子含进嘴里,笑着拍手道:“原来子峻当真不怕苦啊!”
姚嵩皱着张脸将空碗放下,发现自己居然中了这么个简单的激将法,咬着嘴唇瞪向任臻,简直恨不得一记捶死这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