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317)
后秦变故迭起,天下为之侧目。长安的任臻,姑臧的苻坚,张掖的蒙逊乃至中山的慕容垂尽皆知晓,全都在揣测已经实际上掌握军权的姚嵩,下一步会何去何从。
他的任何一个选择都会深深影响别国布局与计划乃至整个中原的版图归属。
西燕朝堂之中亦只充斥着一种声音:“打”!
人人都说姚嵩是意在王位,为了排除异己,在大兵压境之际居然杀了本国的最后一名大将,当真是自找灭亡——若燕军此时挥师西进,不日便可荡平怀远!
任臻每天都要收到无数这般慷慨激昂指点江山的请战表,好像迟说或者少说一句就是不忠君不爱国了,就连远在姑臧的苻坚都来信互约出兵,同时夹击北凉与后秦——反倒是身在前线的三军主帅慕容永未曾请战。
任臻知道如今怀远城内情势不明,又事关姚嵩,慕容永是在等他示下——若是换了从前,慕容永早就不管不顾地挥师西进,除之而后快了。他自我解嘲似地想:这算不算叔明终于开始试着信任姚嵩了?
日复一日的等待之下,任臻不理满朝文武一片请战之声,坚决不肯下达出战令——他不能再与姚嵩兵戎相见,他相信姚嵩至今为止的种种筹谋不会只为窃位自立。他扪心自问,即便姚嵩当真要割据漠北自立为王,他只怕也只会退兵成全——非不能也,实不忍也。
直到长安终于收到了后秦的国书,金华殿内任臻闻讯,表面上当真百官只是淡淡地命人“呈上来”,实则激动地几乎要从龙椅上雀跃而起了。
他一目十行地匆匆看毕,当即下诏,命慕容永渡河西进。
当西燕大军兵临怀远之时,周遭已无一个后秦守军,而正中的城门已然洞开,从内缓缓驰出一辆白马素车。
阳春三月,漠北依然寒风料峭,吹过脸颊之时如刀割一般。燕军将士军容齐整,在猎猎飞舞的旌旗之下无声地注目着这辆孤车缓慢靠近。
唯有队首的慕容钟在马上略带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打都没打,就允了他们求和请降,这不是分了我们骄骑三营的大功!”左前方的慕容永冷冷地横了一眼过来,慕容钟缩了一缩,勉强应道:“末将是为上将军不值!后秦根本已经被我们逼道无一战之力只能投降了,皇上却中途罢兵,还答应保留后秦王室的性命,分明是忌上将军攻下怀远便功高——!”
并辔而立的刁云冷冷地打断他道:“将军功高与否,满朝皆知,皇上自然更是心知肚明,岂容我等多加置喙。”
眼见慕容永眼中寒意愈盛,慕容钟这才愤愤地噤声住口。
马车在不远处停下,车帘掀起,一身缟素的姚嵩率先跃下车来,而后转身扶出了车内的两名相同装束的女子与孩童。三人行至慕容永驾前,依次跪下,中间的女子已是忍不住未语泪先流——正是太后位子还坐不满一月就被迫投降退位的齐氏。身边稚子不明所以地亦跟着母亲放声大哭,只剩最旁的姚嵩开口道:“鄙国太后怜悯天下,不忍苍生涂炭,故愿化干戈为玉帛,出城请降,恭迎王师。”
慕容钟暗自在心中嘲讽地冷哼一声,却出乎意料地见自家主帅翻身下马,亲自扶起三人。慕容永看着姚嵩淡淡地道:“姚公慈悲心肠,愿成人之美,止两国兵锋。我军上下,足感大恩。”
姚嵩则不卑不亢地镇定回道:“请将军遵照燕帝圣谕,入城之后约束部众,秋毫无犯。”
慕容永表情微变,半晌后道:“这个自然。”
于是大军开拔,鱼贯入城,姚嵩护送垂泪的齐氏母子跟在队伍最后,沉默无言——因为此时他纵是说得再多亦是徒然了。是他软硬兼施痛陈厉害地逼齐后让国请降,以保全母子俩的身家性命;是他威胁燕军势大,后秦守无可守,一旦城破则宗庙黎民皆毁于一旦遑论新君太后;是他除去了军中主战死守的残余势力,甚至遣散军队;是他亲手驾着白马素车,送后秦末代君王出城请降,终结了姚氏所有逐鹿中原的念想与荣光。
但他不后悔。
他曾经以为最终由他夺取了姚氏江山才算是报仇雪恨,以为经天纬地成一方王霸才算是男儿抱负。却不知曾几何时早已换了想法——值得吗?他不想知道。但他知道若是心中真有所爱,那么为了此人而学会成全,也是另一种解脱与圆满。
任臻——
我要你就此兵不血刃,尽得后秦全境!
我要你无后顾之忧而兴举国之兵,与慕容垂逐鹿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