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167)
苻坚原一直是面沉如水地端坐着,手中扣着一碗马奶酒正低头慢慢地啜饮,他顺带瞟了一眼那帖尾印鉴,道:“不可不防。”沮渠蒙逊也正伸长脖子在看,插嘴道:“这贴加盖的倒是郡守公章,和他儿子倒不相关。”任臻不理会他,只是下意思地看了苻坚一眼,见他略一颔首,也道:“他儿子血气方刚受不得气,与其父倒未必同心。”任臻懂他的意思,天水郡守年迈文弱,就算他儿子如何背地怨恨沮渠蒙逊,他也并不敢公然开罪沮渠氏这等实权将门,若是以他的真意,怕是还要以退为进结交他们才好——便是退一步来说,那天水郡守之子就算是想背地里寻他们报仇出气,可他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城门令,手下数百人而已,万万没那个胆子对他们动手。任臻寻思片刻道:“去便去吧,总不至怕了他们,仓促离开也太失气度,犯不着被人看扁。”说完便命人回复应允不停。
任臻虽说得轻巧,但还是存了几分小心,赴宴之前他止在虎贲营中选了三十名近身侍卫,贴怀暗藏匕龘首利刃随侍赴宴。他更衣后对苻坚道:“他们不知你的身份,要不你便留在驿馆中,此处有沮渠蒙逊手下的匈奴兵保护,应保无虞。退一步说,若事有生变,也好从中策应,不至没了退路。”
苻坚隐含赞许地看他一眼,点头道:“好。”不胆怯却也不托大,处处小心步步后着。这冒牌“慕容冲”比起当年在新平初见之时倒也当真愈加成长稳重了…
第54章
一时驿馆之中诸事都已安排妥当,任臻便带着那两个互不咬弦,视线一交就要电闪雷鸣厮杀一番的冤家到达湖边预备登船赴宴。
天水湖既号称天水第一名胜,便是颇为阔达,碧波粼粼,在黄土漫天的凉州甚为少见。前朝武帝司马炎在位时便有那富贵风雅之人在湖心仿造江南鉴湖的兰亭建起一座湖心亭,向来为当地达官显贵待客最佳之处。只是往来两岸的船只为附庸风雅,特地造的也如淮扬一带的苇叶小舟,一船仅能载上两三人,任臻带来的三十名侍卫只得分开等候,陆续登船,鱼贯入湖。
任臻三人自然是头一船过去的,亭中早有专人迎接下来,赔笑着引人离船,拾级而上。掀帘入亭,极目眺望,果见夕阳之下,湖光山色一览无遗,确然是个风月无边的开筵之处。
当是时,一名老者拄着拐杖,在儿子的簇拥搀扶下颤巍巍地亦从里迎接出来,嘴里迭声告罪,任臻见他这般,反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忙回了半礼问好,天水郡守再三请任臻上座,也被坚辞了,只得自己坐了主位,有些赧颜道:“老夫听说犬子无状,那日在府中得罪了将军,还望赎罪。请将军入了姑臧,面见酒泉公与世子时为我等辩白辩白。”说毕便命其子道歉,任臻知他以为自己也是陇州军的了,他既是世子吕绍引荐外放的人,自然不欲得罪一向骄横的吕纂和他身后的陇州兵,便一面逊谢一面暗想——看来这天水郡守还不知砸店之事。也好,他反正是存心交好,何不先承了他的情,安全离开天水再说。
拓跋珪与沮渠蒙逊也依次落座,谁知刚吩咐开席,那郡守身边掌壶的侍女似踩到了裙摆,忽一踉跄,竟将手中酒壶泼洒出了些许,正泼到官服之上,左肩湿了一片。
那郡守之子横眉怒目拍案而起就要大骂,却被郡守制止了:“你总这样气盛莽撞!今日贵客在此,怎容你唐突放肆!”说罢好容易被人搀起身,还不忘教训儿子:“老夫现在入内更衣,你替着陪客,若再有怠慢,断不纵你!”那郡守之子敢怒不敢言地应了,但一直气哼哼地拉长了脸一句多余的话都无。任臻倒是不以为意,至此也放下心来——若他忽然改弦更张对他们满面春风了,那才可虑可疑呢。
一时众人席上都斟满了酒水,那郡守之子奉了父命,不得不僵着脸地先举起杯来遥祝礼敬,众人便也跟着举杯,拓跋珪忽然心下不安地扭头去看,渐渐暗淡下的湖面上隐约还有几条小船正缓缓向湖心亭划来——水路漫漫,他们所带之人还有近半不曾到位…
沮渠蒙逊倒是满不在乎地一饮而尽,眼带鄙夷地瞟了一眼拓跋珪,嘲道:“不吃敬酒,难道想吃罚酒?”拓跋珪不理他的挑衅,自顾自地仰脖也喝了。主席上郡守之子饮毕起身,做观望状:“也不知父亲来了不曾。”话音刚落,手中的酒杯不小心撞落在地,清脆声响,碎成数片,与此同时,一片斧钺之声忽然自自亭下铿锵迭起,郡守之子在此刻亦大吼一声:“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