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总管升职手札(515)
躺在床上的皇帝面色蜡黄,面容瘦削,整个眼部和腮部都凹陷了进去,看上去瘦骨嶙峋。其他人也就罢了,皇子之中还有年纪才几岁的,见此情形吓得脸色发白,不敢说话。
然而皇帝的精神却亢奋得有些让人心惊,视线一一从每个人身上闪过,最后停在了自己的儿子们身上。
从前他身体好的时候,对这些儿子们并无特别的看顾,在他心中,这些都只是自己血脉的延续,是赵氏皇族的延续,只要养大他们,让他们为皇室开枝散叶就可以了。至于其他?身为帝王日理万机,并无精力分给他们。
然而到了垂暮之龄,临死之前回顾自己的一生,他却仿佛忽然看见了他们。
“往后,你们要专心辅佐小七,保我大楚江山,明白了吗?”他慢慢的道。
等他们点头说明白了,又转向站在床头的赵璨,“你是一国之君,这些都是你的骨肉兄弟,要善待他们。只要你们兄弟齐心,何愁我大楚不兴?”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赵璨立刻应道。
这句话就像是了却了他的某种心愿,让皇帝的精神都忍不住放松下来。然而他本来就是在强打精神,这么一放松,整个人的精气神,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开去,只留下垂死的躯壳。
但皇帝的视线在触碰到站在赵璨身后的平安后,又陡然一亮。
他声音有些急促的道,“你们……都出去。平安留下,朕……同你说说话。”
这个命令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众人都将视线扫向赵璨身后默然侍立的平安,心中各有计较。在这最后时间里,皇帝不见自己宠爱的嫔妃,也不让儿子陪伴,更没有让太子留下,反倒是将平安这个八竿子打不到关系的人给留下了,如何不令人惊诧?
不过这些都是人精,不管皇帝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对平安的看重,可见一斑。之前平安就是他身边的人,将来肯定要留给赵璨的。也不知道经过了这件事,太子心中是否会有芥蒂。
平安自己也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皇帝将他留下,可能是为了说说徐文美吧?
赵璨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主动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你过来,坐下。”皇帝看着平安道。
他这时候说话已经有些吃力了,速度非常慢,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的。
平安便不打算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计较,浪费时间,依言走过去坐下。
皇帝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片刻,有些恍惚起来,“其实你才是最像他的……”
那个“他”指的是谁,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徐文美会收下平安做徒弟,其实本身就已经可以说明一点问题了。虽然两个人的长相并不相似,但是身上的某些特质却惊人的重合。
平安知道那是什么。除了赵璨之外,徐文美是这个时代唯一能够完全理解自己的理论和抱负的人,皇帝所看到的那种相似,应该会死他们超脱于这个时代的地方。
他低声道,“陛下谬赞,我比师父差得远了。”
但平安的清醒建立在前人的基础上,居高临下,一览无余,实际上是占了便宜的,并不算是自己的能力。而徐文美却是从“当局者迷”之中超脱出来,在山中还能看清山的全貌,令人惊叹。
所以平安这么说也没有错。
“你是个好孩子。”皇帝眼神柔和的看了他一眼。但平安觉得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透过自己,看向不知名的远方,和那个特定的人。
片刻后,他才道,“江南风物好,他的故乡也在那里,想来这一生,必得平安喜乐。”
他第一次看到徐文美的时候,是在春天,御花园的戏台上,徐文美唱的是弱质纤纤的闺中少女,春日出游时认识了自己的心上人,遂大胆私奔。两人前往京城,书生苦读之后高中,顺势上门求娶,终于赢得美人归家,从此夫妻和美。
故事情节已经有许多都模糊了,唯有少女爱情直白浓烈,唱词欢快婉转,贯穿全剧始终,令人难以忘怀。
那一出戏,他只记住了这一个人。
后来他才知是钟鼓司新捧出来的人,只唱了一出戏便得了父皇青眼,日日要他伴驾。宫中人说起这件事,又羡又妒,语气酸得能闻出醋味儿来。他也觉得自己心里酸得很。
及至后来见了他素颜时的模样,更是惊为天人,倾慕不已。
然而那毕竟是父皇身边的人,况且还是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他一面失落,一面又松了一口气。
因为从小到大看了不知道多少先帝的荒唐行径,所以他曾立志,绝不会如自己的父皇一般荒唐糜烂,一定要励精图治,扶正大楚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