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江山[重生](159)
然而,禁宫地处偏僻幽深,白日如黑夜,那吹笛人也没有点灯,导致他看得不大清,只模糊看到一位男子趴伏在桌上,身体起伏巨大,隐隐约约地传出了抽噎声。
那人竟然在哭?
难怪方才的笛音中也带着几分颤音,他还以为是那人手抖了。
是什么事情值得此人如此悲伤……
“婉儿……”
低哑的声音穿透了严丝合缝的瓦砾,入了君司严的耳。
君司严心头一颤,那声音好似一把带着穿膜入骨力道的锥子,深扎入他的心底。
他不知看了这个男人多久,他想等到这男人停止哭泣,抬起头来,可惜,待到找他的侍卫过来时,他都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脸。
他最终还是遗憾地走了。
此后,他一直记得了,禁宫里住着一个悲伤的人。
他对禁宫的人,越来越上心。
时不时便会丢下晏昭其,溜去禁宫见那人——他再也不满足只是听曲了,他真的很想认识那个人,看看他的样子,听听他的故事。
可惜,没有一次成功。
他去到禁宫的时候,要么那人低头摸着笛子,要么在埋首写字,从来不曾抬过一次头。他唯一对那男人的印象,就是那人脚上,永远都拖着一条长长的锁链,那人永远也只能走到禁宫门前三步,而那三步之差,就是阳光与无光的世界的分界线——他永远也晒不到太阳。
禁宫禁的不止是人,还是心。常年不见阳光,处在黑暗的孤单世界里,只怕是人都会疯的。
君司严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慌,他竟然害怕那人会疯,若是那人疯了,他还会吹出如此单纯的笛音么?
他觉得那人的生活太过孤单,他开始想办法地往里头送东西。
一开始只是试探地朝里丢一些他觉得好玩的玩具,当然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这举动可笑之极,但是没想到那人只在一开始有些疑惑,后来就接受了他的玩具,时而会放在手心里把玩。
可惜,他还是没有机会见到那人的模样,因为太暗,也因为那人不曾抬起过头。
一年走过一年,君司严不知给那人送去了多少东西,从幼时的玩具,送到书,再到乐谱,他所能送的东西都送了。
庆幸的是,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似乎因为他隐形的陪伴,那人的笛声终于不再悲伤,还带起了几分的喜悦。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他最想问那人的话,可惜,若是他一开口,周围的侍卫便会发现他的存在。他多想那人能抬起头给他看看,那人长什么模样——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看那人的脸。
后来他不满足了,他以送东西的名义,给那人传字条,当然由于双方所处位置的关系,那人无法给他回信。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伴,于是,他开始在字条中诉说着自己的故事,讲述着禁宫外的乐趣生活,不为别的,就为了让那人在禁宫中,足不出户便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两人保持着这见不着面的陌生关系,在人世间匆匆走了数年,数十年后,早已不年轻的君司严再次来到了这里。
此时晏殊楼早已退位,而晏昭其在辅佐新帝后,也因在宫中无趣,提议离宫,追寻晏殊楼而去。
今日的君司严,是来道别的。
其实他能感觉得到,他常年往来禁宫之事,晏殊楼已经有所发觉,只是不知为何,晏殊楼一直都未点破。既然晏殊楼这天子没有异议,他来也来得心安理得了。
一张纸条随着一把崭新的笛子从瓦砾中降落,稳当地落在了那人的桌上。
那人的笛子在他常年的抚摸下,早已旧了,音色也变了。君司严曾想给他换新的,可他又害怕新的笛子再吹不出他熟悉的笛音了。
如今他要走了,也是该给那人新笛的时候了。
纸条上没有写太多的话,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我走了。
署名:君司严。
这是他第一次告诉那人自己的名字,他知道那人一定不认识他,但作为将要离开的人,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也算是对对方的一个尊重罢。
却没想到,那人在看到纸条后不久,猛然抬首,第一次将脸迎向君司严的方向。
那一刻,双目对视。
但可惜的是,禁宫太暗,君司严背着阳光,还是无法看清那人的模样,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棱角分明的轮廓。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邋遢,甚至感觉还很精神。
那他便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他咧开唇角笑了,朝着那人扬了扬手,用唇形说着:“再见,我要出宫去了。你一个人定要好好的。”
那人似乎有些激动,屡次跨步上前,想说些什么,可惜声音似黏在了喉咙,发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