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玄鸟纪(172)
作者:海青拿天鹅
“王师武士何在!”商王一边用力把载撤回来,一边朝殿外怒喝。
话音未落,密密的箭羽从天而降。妇奵带来的众人始料不及,还未回神,惨叫声已经响彻殿前。
“轰!”惊雷在天空中炸响,电光冰冷,如同黄泉冥照。
妇奵不知道为何事情突然急转,看着周围的人四散逃命,哭喊着如糙芥一般倒下。突然,“咻”的一声,一支箭贯穿了她的肋下。
她低头看去,血液在火光中蔓延着黑红的颜色,在衣服上染开一片。还未来得及体会疼痛,又是一声利器入体的闷响,妇奵瞪大了眼睛,望着阶上商王毫无表情的脸,倒了下去。
箭矢打在大殿厚实的屋檐上,声音像下了一场冰雹。
待得殿前再也无人站立,箭雨骤止,无人呻吟也无人说话,一片死寂。
“大王!”敞开的宫门外,少雀领着武士奔入。
商王没有言语,朝阶下走去。
尸首横七竖八,商王的舄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血红狰狞的脚印。
妇奵躺在地上,眼睛睁着,已经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商王的脸出现在上方,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
“我同你说过,氐无治国之才。”商王看着她,声音无波无澜。
妇奵看着他,没有动静。忽然,外面响起些嘈杂声,有喊声隐约传来:“……烽燧……城上……烽燧……”
妇奵目光忽而聚起。
“勿喜,那不是氐,也不是人方。”商王平静地说,“是跃回来了。”
妇奵的眼睛倏而睁大,口中倏而溢出血来,瞳孔散去。
宫外仍有人在惊呼,声音传进来,显得殿前更加寂静。
“收拾干净。”商王对少雀吩咐道,说罢,转过身去。
两步外,载一动不动地站着。火光在雨前的大风中抖动,载望着商王,脸上各种神色交错,双目定定。
商王朝他走过去,大钺的长柄杵在地上,一声一声地沉响。
“父亲……”待商王走到他面前,载终于哽咽一声,一头扑在了商王的怀里。
他在哭,声音闷闷的,混着温热的湿气。他的手紧紧攥着商王的手臂,肩膀抽得一动一动,像个委屈十足的孩子。
在商王的记忆中,他似乎许久不曾这样哭过。
商王的唇角不禁弯起,长叹一口气,一手圈过载的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总算回来了呢……小臣庸在旁边看着这舐犊情深,吸了吸鼻子,脸上忍不住笑。
雷声酝酿了整夜,清晨的时候,憋窒已久的大雨终于落下。雨势伴着疾风,迅猛而持久,大邑商城头的烽燧顷刻之间就被浇灭。
大邑商的人们惊惧了一夜,直到大雨过后,看到小王跃领着王师回来以及城外堆积如山的尸体,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
据说,人方乘着王畿空虚,竟派了几千人来偷袭。幸好王子跃及时得信回师,才将大邑商从危急之中救起。
至于为什么贼人能够越过千里之境兵临城下,谁也不知道具体情形。但是这件事之后,商王大行赏罚,给闻燧来援的人赐下币帛,对按兵不动者施以严惩。这个消息传出,人们恍然大悟。惊悸之余,人们满怀喜悦,感激上天的庇佑,赞颂小王跃的功勋。
暴雨之后,商王寝殿前的广场干干净净,那夜的事如同一场梦,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你是不曾见到。”少雀低叹,“我那履被血水浸得洗都洗不净,直接烧了。”
跃颔首:“听说当时凶险得很。”
“那还用说。”少雀撇撇嘴角,脸上满是后怕,“两百凶徒,大王就立在阶上,旁边一个小臣庸,一个载。我那时等得衣襟都被冷汗湿透了,可大王迟迟不下号令,我又不敢动手。”说着,他压低声音,“我父亲常说大王有孤勇,我从前不明白,昨夜才真信了。”
跃笑了笑。
“城外那些尸首果真是人方?”少雀忽而问,“不是说有五万?”
“并无五万。”跃答道,“只放了三千进来,其余在泗水杀了。”
“全杀了?”少雀愕然:“那为何还放三千进来。”
跃苦笑:“父亲命我不得留活口。大邑商半夜燃烽燧,总须有人攻城才说得过去。”
少雀默然,这些事在脑子里串起,脊背不禁一寒,心想大王谋划果然阴沉过人。
“告密的是贞人毂?”他问。
“嗯。”
少雀皱皱眉,感到有些不解:“这人倒是怪。有时我觉得他可恨该杀,莫非竟是个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