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国(102)
寒尘在听到秋怜敲门的声音时,几乎是完全下意识地从床上滚落在地,而且是尽量控制着身体肌肉,不让秋怜听出异样。
于是在秋怜点燃房内灯火的时候,看到的是乖巧伏跪在床畔地下的寒尘,如所有死契奴隶那样,低微而标准的姿势。
秋怜自然是劝着扶着,将寒尘扶回了地铺上,用带着关照的口吻数落道:“你的病还没有好,何苦赤着上身跪候在那里?李小姐外出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就算她说让你侍寝,也不用这般老实。”
寒尘听出秋怜在说到“侍寝”那两个字的时候莫名纠结了一下,早知如此,他是否应该跪的更远一些,免得秋怜误会。不过也许在旁人眼中,他一个死契奴隶留在主人房内,又是这般衣衫不整的模样还能有什么用处呢?所以他也没有解释什么,由着秋怜一个人自说自话。
“寒尘,你自己能吃饭吃药吧?你先吃着,我回房将那件旧坎肩取来,正好在你身上比对一下,看看能否改的出来。”秋怜叮嘱一句,起身离开。
过了片刻,秋怜捧着一件旧坎肩,还有一应缝补的用具再次回到房内。
寒尘面前整齐地摆放着空碗,饭菜、汤药都已经吃的干净。他亦是规矩地跪好在地铺上,面上无悲无喜,像是房内随便一个无知无觉的家什器物。
秋怜收了碗筷放到一旁,拿着旧坎肩在寒尘身上比了比,不小心触到他那个鲜明的死契烙印,秋怜的手无端端一颤,禁不住问了一句:“寒尘,你生下来就是死契奴隶么?这烙印打上去的时候痛不痛?你身上那么多伤,都是你的主人打的么?”
寒尘垂眸,对着一个也喜欢他的主人的男人,他控制不住心内的别扭情绪,不愿讲真相,只半真半假地敷衍道:“下奴是最近才成为死契奴隶的。不过以前,也和现在没有太多区别。下奴愚笨,跟了哪个主人都难免做错事情挨打受罚。如今的主人待下奴是最好的。”
秋怜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同情之色,转开话题,将针线握在手里,搬了个矮墩子就坐在寒尘身边,开始修改旧坎肩。一边缝着一边有意对寒尘说道:“你看,这样拿针,这样将布片对齐了,缝一下倒回一些再缝,这种是倒回针,能缝的更结实一些。还有这个小窟窿,顺着布纹补起来,线的颜色挑选相近的,根本看不出来曾经破过的。”
寒尘愣愣地盯着秋怜那双细白的巧手飞针走线,仿佛没费什么力气,一件旧坎肩就被改的合了他的身。拆开了放大了一号的衣服,缝补之处竟是天衣无缝看不出痕迹。秋怜耐心地教他针线的技巧,他听一遍可以记住,但是他也明白,这些技巧必须反复练习。就像习武一样,光是看明白了,并不等于自己就会了。而他的手与他的身材一样,骨骼突出,又长又大,如今肌肤粗糙布满裂口,已经不适合拿针线。
“你伸出手来,我教你拿针线。这衣服还剩下一点好缝的地方,你也练练手。别怕,我在一旁看着,你若缝的不好,我拆了再缝就是。”秋怜温和笑道,“我小时候学缝补也是这样过来的,爹爹将缝给我的衣服故意留下一点容易的,然后换我来缝,他在一旁看着。他说我若缝不好,就自己穿着自己缝的难看的衣服,让别的男孩子笑话去。我于是就很用心。你也来试试,这个法子很管用的。”
寒尘不想让秋怜扫兴,就小心地捏住了针,针上穿好了的线却刮在了掌心的疤痕上。然后指尖指腹那些粗糙的茧子摩擦着旧坎肩的布料,仿佛能发出刺耳的声音,嘲笑着他那双曾经被残忍地反复折断过的丑陋大手。针小的不成比例,手粗糙的像地上的砂石。这样的手,只配做粗活吧?
寒尘瑟缩了一下,针掉在了地上。他没有去捡针,而是慌乱的将旧坎肩又还到了秋怜手里,卑微地解释道:“下奴恳请公子帮忙缝好衣物,下奴粗陋,学不会这等精细的活计,您无需浪费时间教下奴。”
秋怜看到寒尘右手不自然扭曲的小指,看到他双手粗糙的疤痕茧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劝,接了衣物,拾起针线,飞快缝好了剩下的部分。他将旧坎肩放在寒尘身旁,语重心长道:“寒尘,我听说过很多大户人家讲究规矩尊卑,不让死契奴隶学精细的技艺,一旦发现就会狠狠责罚。可李小姐脾气好心肠好,想必不会拦着你学缝补。改日我帮你问问,她若同意了,我再教你。”
寒尘知道秋怜误会了,他却什么也没有解释,盼着秋怜没了兴致早点离开房间。即使秋怜一直照顾他,为他张罗饮食衣物,他仍然无法喜欢秋怜,莫名排斥,不愿秋怜在他的主人的房间里过多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