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龙门记(323)
“……我与他闲谈几句,颇觉投机。正当此时,仆役寻来,知是爹爹召我归家,遂匆匆作别。不想陡然风大,吹落帏帽,彼此避无可避,乃互见形容。”
独孤萦说到这,强作从容,奈何脸上的僵硬与声音中的苦涩根本无法掩饰。
宋微忍不住脑补一番。试想春光旖旎,山水妩媚,一个依依目送,一个款款回头。风吹帽落之际,那一刹那的惊艳,顿化作脑海中永恒的烙印。
便是他这个无关外人,已经预知到故事的残酷结局,也不禁为如此美好的邂逅而心生感慨。
见独孤萦一时陷在回忆中不可自拔,宋微插嘴:“然后呢?你们互留姓名,之后便有了往来?”
独孤萦摇头:“不,并没有……”
当日独孤大小姐顾虑重重,一眼对望之后,仓促离去。而对方也颇奇怪,分明满面不舍,居然没有任何希图继续发展的表示。
独孤萦停了一会儿,继续道:“过得大半年,此事我已不做多想,谁知……竟然再次遇见了他。除夕夜外祖母病故,正月初五,太子……携皇太孙至成国公府吊唁……舅家一位姐姐有意于皇太孙,苦无机缘,拉了姐妹几个,佯装路过,遥遥观望。我这才知道,他……是何身份。”
宋微再怎么猜也猜不到,独孤萦肚子里的,竟是位皇曾孙,自个儿血缘上的亲侄孙。这一惊非同小可。
论起皇太孙宋洛,也曾见过几次面,在同辈里确乎醒目。呆了半天才想起对方话中漏洞:“你是宪侯嫡长女,怎会不认得皇太孙?”
独孤萦凄然一笑:“殿下莫非忘了,我五岁便没了娘亲。皇室庆典聚会,命妇贵女参与,年未及笈者,自当母亲引领。”
宋微默然。宪侯府只有一个侍妾,地位自然不够参加这些高级聚会。当然,即便地位够,也未见得肯带前任嫡女走动应酬,积攒人脉,谋取机会。以独孤萦之骄傲,想来也不愿在这些事上依赖舅母。
独孤萦接着道:“我心中吃惊,那般情境下,亦无暇多想。数日过去,临近上元节,辗转收到他写来的书信。却原来那一日,他也同样瞧见了我。此后……但有机会,我二人便设法私下相见。陛下圣旨,增设恩科,我与他谈笑间动念,说过便罢。万没料到,他竟为我造了身份名牒,道是不妨放手一试……”
宋微看独孤萦表情便明白了。定是这一招,叫美人兼才女彻底沦陷。
要说独孤萦身边出色的同龄异性,首推宇文家的表兄弟们。只是当年她母亲宇文小姐在娘家就是个传奇,到了她这里,女承母业,再次成为传奇。因其可远观不可亵玩,宇文府的少爷们对女神都有点儿敬而远之,相处时难免缩手缩脚。与大方自如的皇太孙比起来,立显云泥之别。而宋洛暗中协助独孤萦女扮男装考科举,此事令她将之引为平生知己,遂生非君不可之意。
宋微暗忖,落霞湖畔初次见面,两人互不相识,无从作伪。待成国公府再会,知道了真实身份,皇太孙动用此种手段,挖空心思追求宪侯嫡女,可就不知道究竟几分真,几分假了。独孤萦再如何聪明老练,男女事上却是情窦初开。表面上,太子与宪侯固然不亲近,但也并无嫌隙。两人门当户对情投意合,先暗地里谈一谈,合适的时候再转为明路,于情于理,并不算太过分。
大概当初独孤大小姐正是揣着这个想法,才如此胆大妄为。独孤铣个不中用的渣爹,倘能及时发现,将之扼杀在萌芽状态,哪怕只是有效隔离双方,不知省去多少麻烦。
这般想着,顺口便说了出来:“大小姐可真有胆色,也不怕你爹知道。”
孰料独孤萦冷笑着瞥他一眼:“那段日子,爹爹忙得很。除却公务繁重,剩下的心思,统统着落在殿下身上,哪里还有工夫管儿女琐事!”
这下把宋微噎得,好比吃了只活苍蝇。
回头一想,彼时自己进宫再出宫,六皇子认祖归宗封爵开府。宪侯自北郊返城,专注内外防务,且忙里偷闲,不但送了弹弓金珠当生辰礼,还拿了大字原版回家替自己抄作业……
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独孤萦无非迁怒,把罪魁祸首硬栽在六皇子头上,宋微却再也不敢嚷嚷什么“无辜路人”了……
“恩科过后,陛下圣谕,命我间或进宫,与小郡主伴读。皇太孙入宫请安,偶尔至后宫探望德妃娘娘。我们于是……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