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龙门记(198)
此地三教九流汇集,各色人等忙活一天回到住处,闹腾得很。院中有人喝酒吃饭,赌钱划拳。房里有人调弦唱曲,嘿咻嚎春。
宋微披头散发,一身破烂,还拖着条瘸腿,身上那点市井俗痞之气彻底发挥,混杂其间,浑然一体。他眼馋地瞥了瞥赌钱那桌,忍住没过去。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既然准备在此长住,赢了输了都麻烦。
他拐到后院去看马。
在外头混,穿一身烂衣但骑匹好马,不算什么。宋微刚才就看见院子里赌钱的那伙里,有人押了件水獭皮桶子。角落喝酒的大汉,桌上放着的兵器,吞口镶金配银,看上去也值钱得很。
后院又脏又乱,破棚子底下拴着几匹牲口。所谓由奢入俭难,得哒自从被翁寰买回去,后又转赠宋微,几乎没受过一天委屈。干净的马厩,上等的草料,主人亲自伺候,过惯了舒服日子。生活水平陡然下降,一夜回到解放前,很不适应。之前伙计来喂草料,它发脾气不肯吃。伙计当然不伺候,转身走了。这时候饿得没法,一边低头咀嚼,一边不高兴地甩着尾巴。
宋微笑着摸过去,弯腰抓了草料送到它嘴边。
“嘿,就剩咱哥儿俩了哈。嗯昂那家伙,不知道会不会想咱们,失个眠绝个食什么的。小拉跟小丢就不要指望了,两口子蜜里调油,估计连咱俩啥样都想不起来。”拍着得哒的脑袋靠过去,“相依为命不容易,别给兄弟脸色看哪……”
得哒嫌弃他味道不好,打个响鼻撇转头。先前他也是这身衣裳,却要么骑在马背上,要么牵着缰绳步行,并未这般不识趣地送到人鼻子底下。
宋微惊怒:“咦——咦咦——你他娘敢嫌弃我!信不信老子一个月不给你刷毛!”嘴里放着狠话,人却自觉拉开距离,手伸到马儿肚皮底下,轻轻抓挠。
得哒被他挠爽了,很没节操地回过头抛媚眼。宋微一屁股坐在草堆上,头靠着马肚子。说实话,得哒嫌弃他,他还嫌弃这地方一股牲口粪便味,根本没打算久待。这会儿倒不觉得了,除了几匹牲口,一个人也没有,难得清静。
嘴里咬着草根,低声跟马儿说话。
“得哒,你可做好准备,我打算从今儿开始,改变形象。一个月后,以全新面貌示人。古人云,蓄须……那个明志,不洗澡,那个……味道好,哈哈……”自己说着说着,乐了。咯咯笑一阵,抬起胳膊,左右嗅嗅,苦着脸挪开鼻子。
“哎,还真是,挺难闻的。不过其实也没什么,我记得以前还在天牢里住过呢,条件比这里差远了,偶尔忆苦思甜一下,也挺好么。这事儿嗯昂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你哦……”
坐到半夜,晃晃悠悠走回自己房间,倒头便睡。被褥一股霉馊味,闻久了,也就闻不出来了。
两天后,皇帝缓过来了,六皇子的秘密搜寻任务却毫无进展。
皇帝把宪侯召进宫,道:“寻找小隐的事,从现在开始,交给魏观去办。小隐不乐意看见你,你就是找到他,必定还要躲还要闹。长日无事,我看府卫军颇为懈怠,你上北郊待些日子,替朕练兵去罢。”
独孤铣开始愣了愣,随即恢复如常。一句多话也没有:“微臣遵旨。”
第84章 身浮宅斗宫心外,魂摄天罗地网中
独孤铣给皇帝磕了头出来,奕侯魏观正等在寝殿门外,等着交接寻找六皇子之事。
奕侯比宪侯年长近十岁,为人有些迂讷,做事一板一眼,认真踏实,对皇帝忠心不二,确乎廷卫军首领最佳人选。不过皇帝虽然把找人的事交给了他,搜寻主力却仍然必须依靠独孤铣的宿卫军。因为宿卫军承担护卫京城之重责,且有驰骋地方捉拿人犯的权力。而独孤铣自己,却又被皇帝扔到北郊去给镇守京畿的府卫军搞集训。如此交错制衡,既是咸锡朝的传统,也是几代形成的制度,宪侯与奕侯都认可了皇帝的安排。
独孤铣很清楚,在宋微的事情上,自己毫无疑问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人是在宪侯府走失的,还有独孤萦与独孤莅的参与。即使过程讲得再如何合情合理,皇帝也不可能不怀疑。毕竟,从头到尾整个过程中,宪侯的私心与私情,始终掺杂其间。这一点,必定成为皇帝最不满意的地方。只不过,除此之外,宪侯依然是忠心得用的重臣,不可能真正疏远放黜。冷淡一段时日,教训教训,也就罢了。
不得不说,皇帝直到此时,对自己那个成长于草野的小儿子,仍旧太缺乏了解,故而远远低估了找人的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