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龙门记(172)
他实在是折腾怕了,几乎折腾出条件反射。皇家路,在他心目中,与黄泉路无异。与其今后垂死挣扎,不如就此一了百了。过去不论什么时候,都不曾主动终结人生,也没准……拿出勇气主动终结一次,噩梦般的死循环也会随之结束呢?
这念头忽然就像嘴馋时搁在面前的美酒般充满了诱惑。
宋微不假思索,握紧剑柄,使出全身力气将它抽出来。
独孤铣即使正处混乱之中,也马上察觉了他的异动。第一反应,是宋微要捅自己。从感情上说,如果让宋微捅一下就什么都可以解决,独孤铣巴不得自己把剑递过去。然而多年来深入骨髓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令他保留了足够的理智,抬手便往宋微手腕截去。只是宋微拔剑的动作比他的预料更快更猛,硬要制止,势必令其受伤。电光石火间,独孤铣撤手,往后疾退。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宋微这一剑,根本不是要刺向他。
宋微拔剑的姿势赶得巧,反握剑柄,自下而上,剑尖顺势就对着自己。
这一瞬他什么也没想,只求解脱。
“当!”剑尖竟然无比凑巧地卡在了脖子上挂着的象牙佩韘中。象牙韧性好,硬度却还不如软玉,宋微这一剑又是竭尽全力,佩韘应声裂做两瓣。不过因为这一下阻挡,剑尖也歪了方向,擦着心脏位置斜入肉里,鲜血立刻透出了衣裳。
“小隐!”独孤铣目眦尽裂,冲上去接住他,掰开了握剑的手。
“皇上!”青云一声尖叫。
皇帝受不了这般刺激,直接昏倒了。
第73章 知错认罚皆不悔,屈膝低首俱当行
景平二十年正月。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正当新春佳节,无处不是一片喜庆祥和。
可惜皇宫里却不大安稳,出了件叫人揪心的大事:皇帝龙体染恙,不幸病倒了。究其缘由,却又叫人啼笑皆非。
原来正月初三这日,皇帝微服前往宪侯府,找老兄弟老侯爷喝酒叙话,一时不察,把那并州新造的六曲香多灌了几杯。这酒度数高,后劲足,俩老头年纪大了,难免好兴,身体又早不似年轻力壮时候,结果双双醉倒,引发若干老年病症,接连几天下不了床。
这要放在过去,从宪侯到皇帝身边内侍,乃至贡酒的并州地方官,都得吃一顿深刻教训。不过正宫皇后去世好几年了,原本最有希望晋位的施贵妃因罪丧命,居然没有哪个够资格跳出来追究底下人失职之罪。至于皇帝自己,更是什么也没说,只把一个御医派往宪侯府中,专替老侯爷诊治。
独孤琛的神经不比皇帝坚韧,过了一夜,脑子里还嗡嗡嘈杂,如同捅了蜂窝。挣扎着起身,见儿子跟自家府门边的石狮子般杵在六皇子床前,纹丝不动,想操起鞋子抽过去,都觉得没力气。
这一通宵乱的,简直不堪回想。
当然这纯属老侯爷的心理印象,实际上动静并不大。除去在场的几个人,外围丝毫不曾泄漏。
皇帝只是一口气憋住没喘上来,不多久便被救醒,听御医说宋微伤势虽然凶险,若小心看护,当能挽回,要醒来却不在这一朝一夕,发了半天呆,指示几句,躺在马车里,回宫去了。因为不能挪动,六皇子于是占了老侯爷的床。又因为没法声张,老侯爷临时睡在隔壁贴身仆从守夜的耳房里。至于宪侯大人,则在六皇子床前杵了一整夜,压根没挪过窝。
独孤琛一辈子经历多少大风大浪,不成想临到老了会亲眼见证儿子跟皇子勾搭成奸。皇帝半夜走的时候,他还两腿发软眼冒金星,圣谕说了些啥都没听清楚。这会儿略有精神,便惦记着先进宫看看。
御医李易也在卧房里守着,见他出来,立即行礼。独孤琛知道此人大不简单,未来更可能是六皇子的嫡系心腹。皇帝即使不喜欢他,也必然会信任他看重他。尽管精神不济,依然十分客气地回礼。想到嫡系心腹,眼睛不由自主从自己那木头儿子身上扫过——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孽障!
“敢问老侯爷这是往何去?”李易发问。
“进宫瞧瞧陛下去,别叫不懂事的小辈气伤了身。”
李易看他一眼:“禀老侯爷,昨夜陛下临走,嘱我好生服侍老侯爷。”说着,瞄一眼床上躺着的六皇子,“道是老侯爷贵体抱恙一日,下官便在侯府叨扰一日,直至康复为止。”
独孤琛明白了,当务之急,是要替六皇子做好幌子,确保他的安全。
长叹一声:“有劳李大人。”
李易拱拱手:“同为圣上分忧,敢不鞠躬尽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