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床笏(379)

作者:八月薇妮

记得琉璃说过,当初的儆儿,也是闹脾气闹得厉害,只是要给琉璃抱着才肯乖乖入睡。

想来这孩子的脾气是随自己的。

但是,他自己却永远都回不去靠在母亲身边无忧无虑的时光了。

突然又想起那天,琉璃病重,他同郑宰思去范府探望时候,琉璃所说的话。

自从知道范府人去楼空后,他自然是震怒非常。

因为他深知这背后一定跟范垣脱不了干系。也就是说,范垣并没有死,只是在暗地里谋划这些。

但是在盛怒之后,他迅速的冷静下来。

范垣昔日的苦心教导,其实并没有白费。

先前有关范垣的种种流言遍地漫天,比如范垣身死之事,也传的极盛,却无人破除,可见范垣是铁了心的死遁。

那就是说,范垣不会再回来了。

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其实,就算没有琉璃这回事,渐渐长大的朱儆,也未必会容得下范垣。

最好的法子,是不再出现。

不愧是他的老师,很知道他的心意。

想来,当初跟南安王的和谈,也早在范垣的意料之中了。

不然,在南安王跟皇帝密使的两面夹击中,范垣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可是……逐渐冷静下来的朱儆,却没有了恼怒,相反,暗暗地竟松了口气。

范垣没有死。

他不用太过愧疚。

而母后也不必再去跟他赔什么礼了。

如今,就算不为别的着想,只想想他的母后……纵然是不在他跟前了,至少,要让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就如那次明澈跟他说过的。

母后虽不在身边了,但至少母后还在。

这就是最重要的。

怀中的小皇子突然向着他破涕为笑,挥舞着嫩嫩的小手。

朱儆望着小孩子的笑容,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点惋惜:自己的孩子,母后……却没有亲自抱一抱,没有三代同堂,实在是有些遗憾的。

秋去冬来,复又到春暖开花的时候。

太湖畔桃李争春,簇簇绯红,犹如红霞一片,点缀的山河格外婀娜秀丽。

湖上有打渔人家,时不时扬手撒网,又有渔歌晚唱,袅袅悠扬,别有一番韵味。

鼋头渚的广福庵中,徐徐走出一堆人,为首一个,却是位极俊美威严的青年公子,长身玉立,手持一柄泥金折扇。

此人生得凤眸龙睛,器宇非凡,只是眉宇之间仿佛含有一丝忧虑,出了庵门,便放眼四顾,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这青年不是别人,却正是皇帝朱儆。

在朱儆身后,一名老者微微躬身道:“公子,香也烧了,您的心意菩萨自然会领会。如今时候不早,咱们还是回客栈吧,明儿一早还要动身回京呢。”

这说话的老者,头发花白,精神还算好,下颌无须,却是乔装改扮了的陈冲。

朱儆垂了眼皮:“天还没黑呢,再走一走。”

他在苏,扬,会稽,梁溪等地走了六日,捕风捉影,一无所获。

却仍恋恋不舍,一路从广福庵走到了会仙桥,站在高高地桥顶,放眼四看。

夕阳的映衬下,太湖犹如一面泛着微红光芒的镜子,晚风吹拂,掀起波光粼粼,犹如溶了的碎金点缀其间,溢彩流光,令人心醉神驰。

青年皇帝却无心赏玩这绝美风光,放眼四顾,半晌,终于黯然道:“回去吧。”

一行人下桥而行,走不多时,朱儆突然若有所思地回头。

目光所及,身后的小充山隐没在黄昏之中,显得寂寥幽静。

直到这一行人缓缓消失在夜色之中,小充山隐秀山庄的观澜堂里,范垣扶着琉璃道:“人都走了,你也歇会儿吧。”

琉璃红着双眼低下头去,鼻子发酸:“师兄,儆儿是为了找我们才来的,我、我……”

“就算是为了找你来的,这会儿你也不能再见他,这样对他来说也才是最好的。”范垣温声回答。

琉璃知道他说的对,但方才望着朱儆四处找寻若有所待的模样,实在是情难自禁,想到母子们又是两年没见了,潸然泪下。

范垣道:“这两年里他做的很好。借着徐廉的手,不动声色便除掉了郑国公的势力,照我看,再用不到两年,连徐廉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琉璃忙擦擦泪:“徐阁老做的不是很好么?”

范垣微笑道:“我做的也很好呀,皇上为何还是容不下我呢?”

琉璃语塞。

范垣道:“作为一个帝王,他是越来越称职了,知人善用,也有铁腕。他这会儿虽念着对你的母子之情,但只要你现身,他自然要问到我,他的心病始终难除,……以前我还能应付,这会儿他越来越厉害,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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