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99)
屋子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一片。
顾觉非觉得身上暖暖的,可心里没有半点温度。
他的酒意,也被熏了上来,两颊有些泛红,一双眼睛也好似在琼浆里浸过,就这么注视着顾太师。
却并未坐下。
屋内静谧到了极点。
窗纸上,漏着外面海棠的影子,自有一种暖春的味道显出来。
顾觉非看了出去,瞧了几眼,又慢慢收回了目光。
顾承谦的书案上,一应文房四宝,接排放整齐。
唯有一只锦盒,半开着,压着几折没用过的空白奏折,天南星叶形状的铜锁,便挂在上头。
他没坐下。
顾承谦看见了,却没有再开口叫他坐,只把锦盒向他面前一推,声音里满是疲惫:“将军府送来的寿礼,不想看看吗?”
第35章 六年反目
将军府的寿礼……
在目光落到那一把铜锁上的时候,顾觉非就已经认出它的来历了,甚至,一下想起了他从回生堂求了药离开时候,那夫妻两个古怪的面色……
原来,是早有人求过药了吗?
顾觉非忽然很想笑,却不是因为想起鬼手张在他离开时候那古怪的表情,只是因为,顾承谦将这锦盒,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看看?
还有什么好看的?
在听见顾承谦这一句话的时候,他心底那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便如同灯芯上最后一点火星般,被掐灭,再也没有复燃的可能。
这个老糊涂,六年了,并未想通。
“啪嗒。”
他抬手,将锦盒掀开,便看见了里面躺着的药材和药方。
尽管药方上是誊抄过后的字迹,可上面所写的每一味药材,不管是书写顺序,还是两数钱数,都与他先前从鬼手张那边拿到的,分毫不差。
心底,忽然就生出了莫大的讽刺。
可顾觉非的脸上,平平静静,只随意地一松手,任由盒盖“啪”地一声落了回去,淡淡道:“到底还是将军府的面子大,恭喜太师大人了。”
平直到了极点的声线。
根本听不出半点的“恭喜”。
甚至……
还有这一句生疏的“太师大人”!
顾承谦满布着皱纹的手掌,忽然就颤抖了一下。
他只能看见他始终不动如山的表情,没有半点起伏和波澜,也没有他所希望的,那本该有的……
一点点愧疚。
苍老的声音,一下含了浓浓的失望:“就只是这样?”
顾觉非随手将椅子拉了过来,慢慢地坐下了,就在顾承谦的对面,平视着他:“不然,太师大人,想我怎样?”
“怎样?”
顾承谦按住扶手的手,一下用力起来,以至于手背上都突出了几条青筋!
可唯有如此,他才能压抑住那忽然掀起的怒意!
“六年了……”
“顾觉非,六年过去了!”
顾承谦的声音,隐约有些嘶哑,他睁大了眼睛,仿佛要彻底将眼前这个儿子给看透!
“你的心里,就没有一点点的愧疚吗?”
“愧疚?”
顾觉非一声嗤笑,好似听见了什么荒谬的胡话。
“我顾觉非,内不愧心,俯不愧人,仰不愧天,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好,好一个没有什么好愧疚的,好一个内不愧心,俯不愧人,仰不愧天!”
这一次,顾承谦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他整张脸,紧紧地绷着,在明亮烛光的影子下面,竟然染上了几分痛心,几分痛恨。
“我曾以为,天下的人,能分三种。”
“后来才知道,是天下杀人的人,能分三种……”
而他顾觉非,便是里面最可怕的!
身是刀剑之人,杀人光明正大;心怀利刃之人,杀人有迹可循;半点看不出刀枪剑戟的血肉之躯,杀人却在悄无声息之间,兵不血刃!
若非那一日偶然撞破,他岂能知道这个儿子可憎可恨的真面目!
“我教了你诗书礼仪,教了你为人处世,教了你安邦定国……”
“你在大昭寺整整六年。”
“他的牌位,也在大昭寺供了整整六年!”
“你与你亲手残害的忠臣良将,同在一处,午夜梦回时,你都不会做噩梦吗?你的良心,便从来不跟你作对吗?”
顾承谦的质问,一声比一声高。
可是……
“忠臣良将?”
顾觉非都快不认识这四个字了。
时隔六年,他竟然还能从顾承谦的嘴里听见这个词……
下午在高墙下驻足时听见的那一声“十大功劳误宰臣”,又在耳边,不断回响,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忠臣良将……”
“堂堂战神,百战不殆,未吃败仗。那耶扎一个有勇无谋的废物,却在他手下死里逃生六次,屡屡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