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519)
在看见他的时候,顾觉非的脚步便悄然停了下来。
一老一少对望。
良久后,卫秉乾笑了一声,话里似乎是赞赏极了,只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十七年前宫变,你父亲逼杀了老夫的胞妹;十六年后,他的儿子又逼杀了老夫的爱女!了不起,了不起!”
赞?
分明是嘲。
只是这一位三朝元老,将自己满腔的不忿与悲切都藏在了这笑声里,以至于旁人竟判别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他苍老而洞彻的目光,从顾觉非的身上,落到了陆锦惜的身上,似乎也感叹于老天爷对人的命运的戏弄。
陆锦惜与这一位老太傅不熟,也不知该怎样言语。
顾觉非闻言也默然许久,最后只躬身道过了礼,淡声谢道:“太傅大人谬赞。您年事已高,还望节哀。”
说完,便没再看卫秉乾一眼,从他身旁走过去了。
陆锦惜自然跟上。
只是在走出去很远之后,她却没能忍住,回过头去,向那禁宫前默立着苍老身影投去了远望的目光。
卫秉乾站得稳稳的。
仿佛先前并没有与顾觉非说过话一般,也仿佛他不曾两度诀别至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般。
人立在那里,像是一座恒久的雕像。
于是陆锦惜忽然有些了悟:与即便走到生命最尽头也坦然的顾承谦一样,这也是一位已知了天命的老人,一朝的宰辅,沉沉浮浮多年。纵使再大的变故,纵使心中悲痛欲绝,也不过只这般无奈又从容地面对了……
昔日繁华的街道上,一个行人也无。
她与顾觉非一道,慢慢地往回走着,从那曾被方少行与刘进带人堵过的长顺街行过,又到了太师府门口。
挂着的白绸还未撤下,依旧是满门的冷寂。
顾觉非远远看着,慢慢停下了脚步,只觉得这满眼的白实在是很刺目。他眨了眨眼,眸底透出几许孤寂。
回首来,望着陆锦惜,终是问她一句:“你怕不怕?”
怕什么?
是怕即将到来的、未知的一切,还是单纯地怕他这个人呢?
一时间,陆锦惜竟感觉新婚那一夜的两人此刻是倒置了。
于是她伸了手,环住了他坚实的腰,将脑袋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然后一笑:“别怕,你还有我。”
第208章 两地暗计
正月廿四, 庆安帝萧彻暴病身亡, 讣告宣于天下, 震动了整个京城。
消息传到距京城仅有数十里外的涿州之时, 薛况已经轻而易举地攻下了涿州城池,吞兵于城内,只待略作修整,便挥兵北上,一举拿下京城。
他并没有料到这消息, 更没料到顾觉非的胆量——
因为,与庆安帝萧彻驾崩的消息一道来到涿州、呈到他面前的, 还有一颗人头!
正是庆安帝萧彻的头颅!
切口光滑,是天下少有的利剑与天下少有的利落才能做到的平整。
“只送来这头颅, 没别的话了吗?”
一身重甲在这深夜即将歇下的时候,已然卸下, 薛况只穿着一身冷肃的黑袍,坐在桌案后面,看着那摆在京城地图前面的匣子,还有匣子里那人头不甘的、惊恐的、还兀自瞪着的眼睛。
传讯的兵士显然是见过不少大阵仗了的,只是从京城里传过来一颗人头, 还是皇帝的人头, 这就有些悚然了。
他颇有些畏惧地摇了摇头。
“属下只在城外接到此物,是京城那边指明了要送给将军您看的,说是顾大学士授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话了。”
“下去吧。”
薛况面上微有凝重之色, 只挥了挥手,让这传讯的兵士从屋内退走,接着便站了起来,又看了这头颅一眼,拧紧了眉头。
“好一条狠毒的计谋啊……”
屋内坐着的可不仅有他一人,还有他手底下几员得力干将并昔日军师蔡修,以及他们所要“拥立”的七皇子,萧廷之。
每个人的面色,在烛火下都显出一股莫测来。
先说话的还是脑子好使,也瞬间看破了顾觉非此伎俩的蔡修:“他虽一句话没说,可将伪帝的头颅送来,分明是告诉您,萧彻便是他所杀!且京中有消息,称宫中贤贵妃卫仪已殉葬。如此一来,再要以讨伐伪帝为名攻打京城便师出无名!他接下来必定是要昭告天下,称自己已查明当年原委,要赢七皇子入京登基。如此一来,我等——”
话说到这里,蔡修猝然地一惊。
只因此刻薛况那锋锐的目光已自案侧落了来,让他一下从气恼与愤怒之中醒悟,紧接着便感觉到了后怕。
一时没了声息,只极其隐晦地看了一旁萧廷之一眼。
这一位先皇遗留于世的七皇子,就在左下首第一把椅子上正襟危坐,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