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244)
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忽然摔在了脸上!
顾觉非忽然觉得,这个满天星月的夜晚,其实也在下雨。
很大,也很冷。
甚至比当年还要大,比当年还要冷。冻彻了他的身与肉,骨与血,也浇灭了那一团死灰里,最后一点火星的希冀,不再复燃。
不配。
十年寒窗,学富五车;四年游学,识遍天下。他曾做经世之策,曾发致用之论,也曾救黎民于饥寒……
二十九年啊,到头来,换得一句“不配”!
就因为一个薛况!
一位功劳宰臣,一介乱臣贼子!
“不配……”
顾觉非忽然就很想笑,可到头来又怕自己笑出满眼的泪来,只好将那满腔的讽刺与失望,都深深地埋到心底,心底。
然后,浇灌出一点一点浸出的戾气。
好看的眉峰,沾上几点霜雪似的寒意。
他终于还是笑了,心底那些压抑了六年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释放出来,如同无尽的阴云,覆盖在了眼底,是满怀的恶意。
“这就已经不配了,那如果我告诉太师大人你——我还想娶陆锦惜呢?”
“……”
这一瞬间,顾承谦愣住了。
一股寒意,从脚下升起,让他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也让他胸中的怒火,在这一瞬间沸腾到了极点!
“你、你!”
“我年将而立,早已到了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年纪。”
顾承谦指着顾觉非的手指,随着他苍老的身体和花白的胡须一起颤抖,可顾觉非却没有半点的反应,只是声音平直地叙说着。
“如今我心悦于她,太师大人早先对其也有颇多赞许,不好吗?”
“孽障……”
顾承谦听了,早已气得颤抖。
眼前站着的顾觉非,似乎还是昔日那个翩翩公子,可在这一刻,落在他眼中,却是真正人面兽心,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他们孤儿寡母,与你无冤无仇……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孽障!”
“孽障!”
“我打死你!”
他攥紧了那暗红色的木杖,就要朝着顾觉非的身上抡去。
可也许是因为他今夜站了许久,也许是因为身体大不如前,也许是因为愤怒的气血上涌,这一刻,他只觉得眼前黑了一下,耳朵边上都是嗡鸣的一片。
“当!”
坚硬的铁檀木木杖,沉重地敲在了地面上。
顾承谦扶着木杖的一端,喘息不停,只觉得站都站不稳了,险些就要倒在地上。
老了。
也病了。
顾觉非就站在他面前,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明明被祠堂的烛火照着,却如同站在一片黑暗中。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走了上去。
将沉重的铁檀木杖,从顾承谦紧握的手中取了下来,放回了案前的架上,淡淡道:“天寒露重,太师大人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若没有什么事,觉非便先告退了。”
说罢,他躬身一礼。
顾觉非近乎颓然地站在原地,只用那一双几乎要冒火的眼睛看着他,但顾觉非没有看他哪怕一眼,更没有管他是什么反应,便直接抬了步,朝着祠堂外走去。
“你休想!”
“顾觉非,我不会同意的,你休想!!!”
大概走出去有十几步了,身后的祠堂中,才传来那嘶哑且愤怒的声音。
顾觉非的脚步一停,却没有回望,只是抬起头来,看着夜空……
依旧是明月,依旧有星斗。
没有半点改变。
就像人一样。
不答应……
那又如何呢?
顾觉非慢慢收回了目光,朝着自己位于府西的院落走去,穿过了那些他曾走过千百回的长廊与夹道,便看见了虚掩着的门扉。
习惯了在雪翠顶的日子,他的院落,如今也只有自己一个人。
所以此刻,院子里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光亮,只有几年前信手所植的海棠与梨花,在月色下泛着几许白。
他走了进去。
只是还没等他推开房门,另一侧的屋子里,便忽然窜出了一团雪白的、小小的影子:“呜呜,汪,呜汪!”
竟是一只雪白的小奶狗。
它似乎是在顾觉非开门的时候,就听见了动静,或者是闻见了熟悉的味道,一下窜了出来,朝着顾觉非这里奔。
只是它太高兴,跑得太欢了。
眼见着要到顾觉非身边了,它没来得及停下来,猝不及防地一头撞在了不高的门槛上,顿时“嗷嗷呜呜”可怜巴巴地叫唤了起来。
顾觉非见了,怔了片刻。
纵使肩背腰侧都疼得钻心,这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丧家犬遇丧家犬,断肠人逢断肠人。这就撞这一下,就委屈得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