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132)
他只知道,脚步停下,意识恢复的时候,他左手左脚在前,右手右脚在后,已站在了大公子院落的大门外。
回头一看,门口两个年轻的小厮,正用怪异而担心的目光看着他。
院内那屋里,隐约有笑声传来。
是陆锦惜。
她还坐在窗前那炕沿上,靠着深檀色的引枕,到底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我刚才看着,是很吓人么?”
赖昌刚才竟语无伦次,同手同脚走出去,让她想起来都能乐半天!
薛廷之在她左下首,正襟危坐。
听见陆锦惜这话,他便知道是问他的。
可是……
吓人?
他的目光,从她弯月似的眉眼上掠过,也从她荡漾着笑意的唇角掠过,心底得出的结论,却与“吓人”完全相反。
这一刻,她的容貌,竟能与他的母后匹敌。
甚至……
连心思也不差。
都是克扣贪墨了东西,赖昌免于受罚,还能去惩罚那些犯错的下人,看似很幸运;可实际上……
被惩罚的和没有受惩罚的其他下人,都会对赖昌不满。
同罪不同罚,最容易引起不平。
受罚的也许以为自己当了不受罚者的替罪羊,也许以为是更高位者偏心。他们的怨恨,不会落到高位者身上,只会落到距离他们近的、且同样该受罚的人身上。
薛廷之的记性,其实不差。
他还隐约记得,那一年的夏天,他母后,也是这么轻轻地饶过了新封的卫昭仪,她的堂妹。
那时,卫昭仪感恩戴德。她也许以为,皇后堂姐厚待自家人,所以饶她。
可仅仅一个月后,她就进了冷宫。
是身边的宫人,揭举她行巫蛊,意图咒害德皇贵妃。
薛廷之不知道,在冷宫里,这一位昔日的宠妃,是不是能想明白自己栽在谁的手里……
不过,兴许想不明白,会开心一些。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地动了一下,又静止下来。
薛廷之的目光,很克制,小心而谨慎地,藏起了自己眼底的锋锐,掩住了自己心里的利刃——
因为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一位嫡母,是能做皇后的。
论心机……
一点不比他出身卫氏的母后逊色。
若杀鸡儆的是他这只“猴”,他想,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掌控……
也许他得换个想法了。
慢慢垂了眼眸,薛廷之没有与陆锦惜对视。
他斟酌了片刻,开口说的话,却与心中所想,截然不同,唯有话中的恭敬不变:
“您素日仁善,并未在这些小事上追究。今日骤然发难,赖管事被您吓着,也不算什么大事。他想必忧心自己前路,所以手足无措、心神恍惚吧?”
第44章 相亲名册?
陆锦惜听了,眉梢微微一挑,抬了手指,搭在自己脸颊上。
好歹……
这也是一张很亲和的脸,至于吗?
她看着薛廷之,不由笑一声:“看你想了这半天,我还以为你在想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没想到,话里最后这意思,还是觉得我吓住他了……”
薛廷之心头一凛:方才他思索的时候,回话的确慢了。
只是,如今听见她这句,却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下去。
还好,陆锦惜也没有要跟他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她只是抬眸,唤一旁傻站了半天的香芝道:“叫个人进来打扫吧,这满地的碎片,一会儿还有大夫要来呢。”
香芝吓了一跳。
她其实还没从二奶奶方才那个笑容的阴影之中走出来,眼下只一个激灵,连忙躬身道:“奴婢遵命。”
回了话后,她才煞白着一张小脸,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叫了丫鬟进来打扫,将地面上青瓷小盖钟的碎片,清扫了出去。
这过程中,陆锦惜没说话,就在那边看书。
还是那一本《反经》。
薛廷之发现,她看书的速度,有时快有时慢,翻书的动作之间,也透着一种随心的雅致。
一身闲适。
就好像之前她根本没有疾言厉色地教训过赖昌,或者不当一回事,或者习以为常。
若以情理论,她应该是前者;可薛廷之心里,竟隐隐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她应该是后者。
可笑他在这府中许多年,自诩聪明,竟然连这个嫡母都看不懂。
薛廷之心下有些复杂。
他坐在旁边,自然不敢打扰陆锦惜,所以并不言语。
鬼手张是申时初刻来的。
陆锦惜坐在屋里,刚翻到第八卷 《酌情》,外面就传来了已经有些耳熟的抱怨声。
“早不看晚不看,偏偏这时候看。”
“你们有规矩没有,知不知道我年纪多大了?”
“回生堂那么多人等着看诊,你家大公子腿脚不好,就能叫我来跑一趟?亏你们还是堂堂将军府,穷到没钱把人抬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