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111)

作者:时镜

那一个,被挑断了脚筋的、染血的夜晚……

霜月照着他,也照着京城千家万户。

外城东的回生堂里,这会儿还亮着灯,学徒们大多已经睡下了。

大堂里只有鬼手张。

他紧皱着眉头,长叹了一声,把用过的银针,一根根清理了,放在火上烤了一遍,才收进针囊里。

他徒弟纪五味则正在堂内收拾,把一盏灯笼挑了挂在外面,防备着深夜来求急诊的人看不见路,随后便返身把一扇扇开着的门都给关上。

听见这一声叹,他回头看了一眼,奇怪道:“师父您怎么了?是晚上出诊,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了吗?”

鬼手张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疲惫上来。

他收了针囊放下,又取了一杆笔,准备把薛廷之今日施针的情况,记载下来,只回道:“疑难杂症到到处都是,行医一辈子,总要遇到几件的。你小子,别关心那么多,赶紧关门。”

“哦。”

纪五味吐了吐舌头,两手拉着门把,就要将最后一扇门给关上。

谁想到,就在两扇门就剩下最后一条巴掌大门缝的刹那——

“慢着。”

是一道清雅的嗓音,有些低沉,像是醇香的酒。

那一瞬间,纪五味都好似闻到了酒香。

几乎是同时,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便伸了过来,搭在了即将闭合的门扇边。

看似不很用力,却有一种笃定。

纪五味吓了一跳,一时不敢再关门。

那伸过来的一只手略一用力,门扇边开了尺来长的缝,一道昂藏清逸的身影,一张含着些微笑意的俊脸,暗竹叶纹的鹤氅,隐约能看见个角。

“顾、顾大公子?”

纪五味认出他来,顿时诧异不已。

顾觉非人在门外,笑了起来:“要关了吗?你师父人在吗?”

还在堂内记医案的鬼手张,听见这声音,险些吓得魂不附体!

一时之间,面色大变,一骨碌地就缩到了柜台下面,大喊了一声:“不在!我睡了!”

哼,这老家伙,还要装!

顾觉非似笑非笑,只拍了拍纪五味的肩膀,道:“来,让个道,我今晚跟你师父,有些知心话要说。”

“王八羔子,你跟你爹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鬼手张已经气得破口大骂。

“我念在你昔日救灾的情分上,药方也给你了,你还想怎样?赶紧滚!老子跟你没什么知心话好说!”

“药方?”

他还有脸提药方?

顾觉非笑了起来。

这时候,纪五味已经傻傻地让开了路。

很明显,他并不明白,为什么白天时候,师父对顾大公子还是和颜悦色,到了晚上,就翻脸不认人?

顾觉非对此,倒是一清二楚的。

他并非空着手来的,右手还拎着一只酒坛子。之前那隐约的酒香,便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柜台内侧,鬼手张已经把自己整个人都缩了下去。

顾觉非一路走过来,一眼就看见了那还没写完的医案,照海穴、昆仑穴什么的,都是脚踝附近的穴位,这是在给人治腿脚吗?

明显不是给顾承谦的。

那个老糊涂是膝盖疼。

顾觉非微微皱了眉,目光在那已经有些年头的陈旧医案簿子上扫了一眼,才将目光转向了柜台下面。

面上,露出出了春风般和煦的微笑。

他想起了自己下山来这“精彩”的一天,方才在杏芳斋饮酒时的酒意,便有些涌上来。

“嗒。”

酒坛子放在了柜台上,有一声脆响。

下面藏着的鬼手张,一下就听见了,吓得一抖。

然而下一刻,他那一双比狗还灵的鼻子,便闻见了香味儿,两只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起来,惊喜极了:“白云潭,般若酒!最起码是十年的陈酿……”

他毫不犹豫地窜了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前面立着的顾觉非。

但此刻,他已经半点不觉得顾太师的儿子有多可恶了,看顾觉非简直像是看天上的仙人一样,和善极了。

就连脸上的笑容,都灿烂得能比春花秋月。

两只满布着皱纹的手,就好像是被无形的蛛丝牵引着一样,非常自觉地把那一坛子就抱在了怀里。

“哎呀,大公子你也真是太客气了,不就是一个治腿的药方吗?竟然还劳动您亲自送这么一副谢礼来,老头儿我就笑纳了,笑纳了……”

“嗤……”

顾觉非终于还是气笑了:“看来这酒送得真对您胃口。那咱们就坐下来,喝喝酒,算算昨日的账好了。”

第39章 夜未眠

已是丑时三刻。

大街上有打更的更夫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外面经过。纪五味已将所有的门扇关上,这会儿大堂里空无一人,内屋中却传来了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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