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梭艳湖(94)
“……”
“结果你还真得想跑!老子是不是回来太早了,啊?早知道我晚些时日回来,索性就让你跟那个胡三炮一起跑掉,永远不用再见着了!!!”
“不是,不是的,不是你想得那样的……”丹吉措用力地揉哭红的鼻子。
阿巴旺吉用一腔怨怒的脸孔对着丹吉措,深深吸气说道:“丹吉措,你跟老子讲实话吧,你是不是特别地……恨我?”
“不是的。”
“你当真特别恨我吧?不敢说出来是么?”
“……”
丹吉措无言以对。知道真相的一刹那,曾经是有那么几个时辰,当真恨这个男人,恨这段缘分,被仇恨的潮水没顶,冲动之下无法自拔,鬼使神差地放了一把火。
可是如今已经明白,他其实不是恨这个男人。他是恨自己,简直越来越讨厌自己。
没有本事复国兴邦,只能苟且偷生,认贼为亲,到头来竟连复仇的勇气和魄力也没有,优柔寡断,牵牵绊绊,左摇右摆,前狼后虎,哪一头的牵挂都放不下,结果就是伤了所有人的心!
大总管垂下眼望向别处,眼眶慢慢地聚拢两块红斑,自嘲似的冷笑了一声:“老子知道你恨我,不用说出来也知道,就连咱俩人那晚上亲热的时候,抱在一起的时候……我其实也没指望你能有多么地,多么地喜欢我,呵呵……”
“不是的,我其实……”
丹吉措心里难受极了。那时当真是喜欢的,真的喜欢!就想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对方了,这辈子即使飘零异乡,终身也有了依靠!
“还是因为上一回在乱葬崖上的事儿吧?老子知道那一次是欠了你了,你心里一直就不爽……”
男人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冰冷,回身抄过立在门边的一杆长枪,横在了丹吉措的膝头。修长的枪身,冷得扎手的铁管子,像是电到了丹吉措的手指,吓得他立刻把手弹开。
大总管从袍子前襟里掏出子弹夹,压进枪身,干脆利落地给枪上了膛,递到丹吉措手里:“喏,五发子弹。这枪一次只能五发,上不了九发!老子做事一向喜欢利索痛快,不喜欢拖泥带水。咱俩人也甭遮遮藏藏的,欠你的还你就是了,没啥大不了的!”
男人用拇指点了点胸口,缓缓说道:“你甭害怕。开枪。打着了算我的,打不着算你的!你打完了这事儿就算彻底了了,以后谁也甭再提了!”
说着站起身来,掉头走到了窗边,用后背对着丹吉措。
山影一样的脊背在微微暗暗的曙光中颤抖,极力压抑痛楚和失落。
长枪跌落在地板上。铁管子撞上木楞地板的沉重声响,把两颗心也一齐砸向谷底。
丹吉措拼命地摇头,沾到铁枪管子的手指不停地颤抖。
用那把枪去打这个男人?他想也不敢想,他下不了手的!
他流着泪向曾经无比钟爱过的身影说道:“阿巴旺吉,你别这样……真的不是像你想的那般。我,我,我只是没有办法撑下去,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阿巴旺吉两眼望着窗角,自言自语地开口:“乱葬崖上那一回的事,老子是当真后悔了。那九枪算个什么,赌赛又算个什么,怎么值得拿咱俩人之间的情谊去换!老子想明白了,真他妈的不值!!!……那你呢,你觉得这样子值么?”
“不值,不值得……”丹吉措低喃着回答。
可是为了背负的一身国仇家恨而放弃掉这样一段感情,值么?
为什么这样沉重的负担,偏偏要让自己来承受。
本就不属于这一方山水,这一座村寨,甚至不属于这段陌生的年月,却偏偏被硬塞进到这个框框里,他自己都快要辨认不出自己的面孔,说不清自己的身份,更加寻不到前路的方向。
如果能够早一些知晓真情,也许可以早一些解脱,从乱葬崖上一跃而下,摔他个粉身碎骨,都比今日肝肠寸断的折磨要好受得多。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在他已经把这间带着幽然香气的木楞房当作自己的家的时候。
已经把慈祥的老婆婆当作自己的亲人。
已经让这座院坝里所有的家丁和俾子都爱慕上他的一双巧手。
已经让全云顶寨的乡亲们都迷上了他煮的甜茶水。
已经把眼前这个男人当作自己这辈子可以信任,依靠和托付终身的人!
木楞屋的小炕桌上静静地躺着一条黄色的绸布腰带,上面绣了很是精致可爱的一排小仙鹤,扑棱着翅膀,嗷嗷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