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梭艳湖(34)
牦牛脊背上那一层厚重绵实的皮毛,已然被汗水洇湿,几乎浸透了男人的裤子。他从肩头扯下套索,手臂甩开绳索,在脑顶打起唿哨。牦牛在惊恐中乱窜,随即就被套索勒住了脖颈。男人一寸一寸扯紧套索,两脚踩在牦牛的肋条上,身子几乎腾起。凶悍的牛疯狂地甩头,转圈,抖胯,颠臀,想要把身上的人抛出去。
大总管大吼一声,肩膀弓起,两条铁臂狠狠发力,扼向牛颈,想要强迫牦牛把前蹄跪倒臣服。
他手中绷得比弓弦还要紧的麻绳套索,撑不住牛头的不断挣扎,突然暴裂开来。男人没有防备,崩开的绳索一下子将他从牛背上抛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
人群一片惊惶之声。
丹吉措脸色煞白,一颗心涌起到喉咙口,一只手抖得抓住身旁达娃的手臂,像溺水的人摽住了浮木。达娃急得跳脚叫喊起来:“阿乌当心!阿乌!!!”
阿巴旺吉被重重地抛到地上。他反应迅猛,就地一滚爬了起来。男人因为愤怒和气恼,用拳头狠狠地在地上捶出一个坑。那一头公牦牛可不容易糊弄,骤然被释放开来,立时掉转牛头,嗷呜嗷呜叫唤着,向他冲刺过来。
大总管飞身扑向另一侧,躲开牦牛的进攻。他这一扑,几乎被暴怒的牛赶到了悬崖边,已经没有了退路。
“你……阿巴旺吉,你小心!你当心身后的悬崖啊!”丹吉措几步拨开人群冲到了前头,焦急地呼喊,生怕斗场上的大总管无暇顾及身后,误跌下乱葬崖。
大总管在喘息之间,摸到了腰上挂着的长猎刀。赌赛中允许携带一把猎刀,遇到险情危及性命时,可以用刀防身。只是一旦见了血,把牛弄死或杀伤,这场比赛也就输掉了。
男人的手从刀柄上移开。他不想把牛弄死,更不想输掉这场驯牛赌赛。
野牦牛再一次凶猛地扑来,张开的四蹄腾空而起,甚至没有给他躲闪腾挪的机会。大总管就势来了个前滚翻,以进为退,从牛腹之下的狭窄空隙间逃脱。那一头牦牛扑了个空,却收不住蹄子,骤然冲下了土坡,在悬崖边上翻滚倒腾了几个回合,卷裹起一团砂石土块,轰轰然坠下了深谷!
众人惊魂未定,只听到马匪伙计的阵营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嗷嗷的欢呼。
来旺领着手底下的一堆护卫,喳喳呼呼地跑过去:“阿匹,阿匹,您怎样了,您没受伤吧?!”
“嚎什么嚎?!”大总管一脸愠怒,脸膛憋得通红,一双深褐色的眼眸浮起一层暗红色的血丝。
丹吉措赶忙凑上前来,轻声安慰:“阿巴旺吉,你可还好?……只是绳索不得力,那头牦牛又太过凶悍,你别发怒,先歇一歇,总归还有下一场的,没事的。”
来旺大惊失色地看了一眼丹吉措,张口想教训他,当着大总管的面,又不敢吼出来。这新来的地位卑微的俾子,竟然敢当面直呼大总管的名讳!这人是泸沽湖畔的哪颗葱哪头蒜啊,他妈的简直是造反了!
这整条山梁上站满的人,除了大总管的死对头胡三炮和永宁尊贵的大土司胡禄达,丹吉措是第三个敢张口叫唤阿巴旺吉这四个字的人。
大总管驯了半辈子的牦牛,从来没有失过手。这样一场至关重要的赌赛,他完全没有想到会输给一条麻绳。
另一头凶野的牦牛被放了出来。腰系红绸的胡三炮手持套索,在悬崖边与牦牛周旋,纵身跳上,勒紧绳套,驭起牦牛,在山梁上来回地飞奔。
丹吉措偷偷瞄起大总管的脸色。男人脸上的血色逐渐消散,脸庞冷得像一块冰;只有眸子里射出来的两道冷箭看得出,这男人绝不能容忍自己在这样的场合下输给胡三炮。
丹吉措拾起那根被丢在地上的麻绳套索,仔细端详。红麻晒干后经几次揉制做成坯料,再搓成麻绳。用指腹细细地捻动,不一会儿,手指尖留下一层薄薄的油腻。他凑近鼻子闻了闻,那是某种植物与油脂混合的淡漠香气。
野牦牛在胡三炮的胯下抖动起肥壮的脊背,四蹄筛糠般哆嗦,已然撑不住身躯的重量,噗通跪倒。汗湿的牛鼻子拱进泥土里,不甘心俯首,却又只能臣服于比它还要剽悍的藏边勇士。
“呀呼嘿呦吼吼吼!!!呀呼嘿喂!!!”马匪伙计们挥舞着长枪和大刀,凶野响亮的号子飞上云霄,牧起山巅的片片白云。“俺们赢喽,吼吼吼!俺们的大刀把子赢喽嗷嗷嗷嗷!”
对面的摩梭人队伍叫喊起来:“谁说你们赢啦?我们大总管也没有输呢!”
“俺们大刀把子驯服了野牦牛!你们大总管没有驯服他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