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梭艳湖(32)
茶马古道上的马帮,行商运货必然要有个首领来带头。马帮的首领马锅头,他牵的马儿头上要挂一面镜子,照出前方路途上的险境;他的马儿脊背上还要背负一口大锅,负责整个马帮的炊事和生计,因此被称作“马锅头”。
在永宁乡民的心目中,他们的大总管阿巴旺吉就是永宁坝子的守护神,出外能挡得住各路的妖魔匪怪,在内能守得起摩梭村寨的仓廪丰裕,四方平安。
胡三炮的一袭光头渍出一层乌青色的发茬子;浓眉大眼的五官和下巴颏上一圈髭须,透着匪首的凶野和剽悍。秋风凉飕飕地扫过山涧,胡三炮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对襟小褂,襟口全部敞开,露出潮漉漉的胸膛。
大总管也脱掉了那一套华丽的大襟袍子,露出贴肉穿的粗布中衣,缁黑色的肥肥的长裤,裤脚掖进靴筒,看起来像是藏、蒙游牧民族男子的打扮。
永宁扎美寺的班嘉诺大喇嘛被请来做仲裁人。
胡三炮嚷道:“班嘉诺大师,你其实也算是他们永宁坝子的人。你做仲裁可要公正公平,不可偏向了那个人!”
大喇嘛手掌合十:“我愿意向格鲁派黄教的宗喀巴大师起誓,我是公平公正的。”
“好!阿巴旺吉,今日的赌赛你若是输了,你打算咋样,给俺说出个道道来!”
大总管冷冷地答道:“哼,老子要是输了,老子的马帮,永远不过你的德钦马道,永远不进雪域高原。你胡三炮要是输了呢?”
“俺要是输了,你永宁坝子的马队以后随便踏俺的德钦马道,俺绝不再拦起你!”
两个男人眼中各自喷吐出烈焰,都是一副当仁不让、志在必得的架势。
班嘉诺大喇嘛暗自叹了口气,转起经筒,说道:“乱葬崖赌赛艰险异常,难免出现危险。你二人可要想好,生死命运由上苍决定,不可反悔,旁人亦不可相帮。三场赌赛之后各自退去,莫要再起争端……”
双方之间的第一场比得是“押加”。
丹吉措这是第一次见识到藏地流行的拔河赌赛。所谓押加,就是把一根长绳两端打结,各自套在脖子上,用颈部和腰部的力量拔河。只不过普通人玩押加,是两个男子背对背跪起,模仿大象的姿势,拽着绳子往各自的前方用力爬。而眼前这两个彪悍的男人赌押加,都不爱那个在众人面前跪起的姿势,于是就把一条十几米长的几股拧紧的红绸布,打结后套在各自的脖颈,再缠腰围上几圈,固定紧,面对面地拔河。
当然,普通人拔河,只不过是划两道线作为河界,哪个把绳索的中段拽过自己的河界,就算做获胜。在乱葬崖上公开赌赛,赌的不仅是男人的尊严,也是人命;拔河的河界就设置在山涧中一道宽三米、深数十米的壕沟上。
丹吉措见此情景,忧心满腹,喃喃地低语:“这若是哪个亏了力,失了足,被对方拽过去,可不就要跌进几十米深的沟底?那他……”
“是的。”达娃轻声答道。
她又伸手指了指:“则技男山上的这道深沟,是因为有一回瓦如卜拉男神出了远门,格姆女神就与则技男神约会,结果不成想瓦如卜拉男神半道上回转,发现女神与别的男子幽会,一怒之下就拔出腰刀,砍掉了则技男神的阳具,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疤。所以则技男山到现在还缺起一角。则技男神的身体留下了那道抹不去的伤疤,也就是你看到的这条深谷喽!”
“……”
丹吉措顿时就脸红了,扭过头用两眼心虚地追逐天空一角的雪白云朵。
他被这关于格姆女神的传说窘得无言以对,更窘迫的是达娃一个年纪轻轻未及出嫁、未找到婆家的小姑娘,竟然毫不在意地在他一个男子面前提及那样的秽语。这要是换在别的地方,这位嘴上没门槛的小祖宗还能嫁得到人家?
大喇嘛晃动经筒,经筒上的玉石小坠子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拨响了拔河的赌赛。
两个男人各自狠狠地发力,拧粗的红绸布骤然绷紧,勾勒出胸膛上一块块结实的肌肉。
大总管早已除去了毡帽,刺短的黑发里趟出热汗,顺着额头的青筋脉络,滴在胸前和肩头。他的两只手像铁钳一样拽紧了绕过后颈的红绸,用力一步一步向后扯动。
丹吉措两只手紧紧地捏起自己袍子的衣襟,手心洇出的汗水很快就弄湿了衣角。他甚至不敢去看大总管,就只一眨不眨地盯着长长的红绸中间坠起的小红旗,看着那一只决定胜负的小旗子在深谷之上被拽过来又拽过去,反反复复地拉锯,着急时间怎么耗得这样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