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杏折(62)
没有任何绣纹的墨蓝色太监服,与平日里或明黄或大红的龙袍相比,反倒衬得皇帝剑眉星目更加英武,不过看上去也清冷了许多。他极其自然地伸过手去,专注地拈起一缕粘在她脸上的头发,又轻轻地别到她的耳后,顺势捧住了她的半边脸,不自觉地放低声音道:“为了见你,我不惜假扮成太监,你不会狠心赶我走吧?”
颜昭华一动不能动,还被他摸着脸,感觉自己像被人挟持了一样,眨了下眼,嘟囔道:“我没说要赶你走。”
皇帝忍不住扬了下嘴角,抚了抚她发烫的脸颊,道:“水都凉了,出来更衣吧。”
颜昭华的脸更红了,难为情地说:“你在这里,我怎么出来?”
皇帝一愣,尴尬地收回了手,不一会儿又腆着脸说:“你什么样,我十年前就见过了,现在有什么好害羞的?”
颜昭华一听,气得想打他,可无奈动弹不得,只能压着火儿道:“这要是十年前你我生死攸关的时刻,我还真不会介意。但现在不是,而且这并不是我的身体,你确定要看?”
皇帝一下闭了嘴,立即起身出去了。
颜昭华从桶里迈出来,穿好里衣后,开门把他叫了进来。
皇帝虽然穿着太监服,但依然笔挺地负手而立,悻悻道:“那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碰你了?”
瞧他这糟糕的用词,哪怕用“抱”也比用“碰”好一点。颜昭华叹了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皇帝瞬间丧气地垂下了眼帘。
颜昭华看他失落,有些不忍心。半晌后,低低地补充了一句:“除非……我抱你。”
皇帝重又抬起眼帘,满眼期待地向她走近一步,放下背后的手,呆头呆脑地立在她面前。
颜昭华见状,嗤笑了一声,却不理会他,径直走到桌前坐下,自顾自地倒水喝。
皇帝坐到她对面,冷着脸说:“要是你这辈子都在别人的身体里,我们岂不是永远都要这样?”
颜昭华瞥他一眼,道:“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皇帝稍稍安心了些,忽然又想起什么,不高兴地说:“我昨晚说过,你以后从坤德宫出来,都要立即去长安宫见我,你今天怎么没去?”
颜昭华撇了下嘴,随意道:“我忘了。”
皇帝挑着眉:“你、你之前还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现在为何这般态度?”
颜昭华反问道:“你说呢?”
皇帝越想越苦恼,皱眉道:“难道是因为我之前对你态度不好?”
颜昭华面无表情地端起水杯抿了一口,不欲回答。
皇帝往她跟前挪了一个座位,不忿道:“这你可不能怪我,你又没告诉我你是谁,再说我没用多久就认出你来了。”
颜昭华晃着杯子里的水,漫不经心道:“要不是因为我有意无意地透露信息给你,你能认得出来吗?”
皇帝越想越气结,一把夺过她的杯子,喝尽杯里的水,道:“那你倒是说说看,十年前为什么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如果我知道——”
“你知道了也不会改变今天的局面。”颜昭华打断他,平平道:“几个月前我还是褚彦青的时候,并不记得十年前的事情。”
皇帝逐渐冷静下来,一只手撑着脑袋,脸对脸地看着她。端详许久后,他放下手,呢喃道:“你现在告诉我吧,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我也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认不出你了。”
听他软语,颜昭华的心里突然跟着软了一块,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颜青,我叫颜青。云鬓花颜金步摇的颜,蜀江水碧蜀山青的青。”
“蜀江水碧蜀山青,”皇帝顿了下,接着念出后半句:“圣主朝朝暮暮情。”
颜昭华一怔,忽然意识到这句出自《长恨歌》的诗,并不是什么好的寓意。一时也不知道他是在念诗,还是有别的意味。
他坐的笔直,眼中坚定无比,殷切道:“我们不会分开的。”
颜昭华听得出,殷切的背后依然是他对未来的恐惧。她冲他一笑,宽慰道:“我知道。”
皇帝也舒心一笑,转而厚着脸皮说:“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抱我一下吗?”
气氛陡转直下,颜昭华微笑看着他,淡淡道:“你想得美。”
皇帝作势要与她辩论:“唉,你不能——”
“好了,”颜昭华一根手指摁在他的唇上,不容反驳道:“我累了,你快走吧。”言毕,她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用力推他走了几步,将人赶了出去。
皇帝站在门外舍不得走,但一想起她满脸疲惫,便放下了敲门的手,对着门缝轻声说:“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颜昭华不做声,心安地扬起嘴角,向床榻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