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逆行(民国)(77)
平冈噎住,看向史行,做出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史行跟在高桥身后上楼,心绪起伏不定,很怕是自己和朱启臣的小动作被唐泽发现了。他咬牙下定决心,如果日本人逼问自己,一定不能供出朱启臣。想到昨日风来的话,为于妮揪心起来,心里又后悔又自责,极怕连累她。他心里突然萌发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在他初到上海时有过,但那时没钱没方向蒙头蒙脑不了解这个世界。这个想法在此刻再次萌生,那就是逃离上海。
高桥突然顿住脚,史行的心跟着咯噔一声,只听高桥道:“我见过你,史君,在苏州河畔。”史行松口气,提着的心煞时落地,如果只是这件事……还好。
他跟着高桥进了顶层一间气派的办公室,唐泽坐在沙发上,茶案上摆着一套古朴的茶道器具。
高桥冲唐泽恭敬立正点头,“先生,人带来了。”
唐泽随意挥了挥手,高桥带上门出去。
他放下手头正在看的资料,“史行,高桥告诉我他曾经见过你。而你当时梳发髻穿古装,和你资料上的内容不太相符。”他微微一笑,“你也知道,我们服务于国策会,每一件事情都要严谨,包括每一个社员……”
这件事从高桥提到起史行就想了一路了,暂时没想到合理的解释。人在焦急的时候往往会求助于深植在潜意识中最聪明的人。在史行的潜意识中,最聪明最狡猾的当之无愧是连骗三国的大明使节老骗子是也。他模仿着老骗子,又结合自身优势,释放出最诚挚最善意的目光,“您喝茶吗?”
唐泽微微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茶具,“你会煮茶?”
“略通。”
“……请。”
史行点头,脱掉鞋子跪坐到茶案旁,宛如在和室的榻榻米。在坐下的一刹那,史行想起了老骗子忽悠各国皇室时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如在眼前。他在这一刹那顿悟了,仿佛“老骗子”上身,气质陡然变了。
唐泽冷眼看着史行点火、煮水。他的动作古朴、冷峻、闲寂,每一个步仿佛都经过测算,又仿佛很是随意。精确又安然。
唐泽忽道:“千林休上人?”
史行微微一笑。从大明派到东瀛时,他曾有幸欣赏过数次这个茶道宗师煮茶。他很喜欢并将一幕幕记在心里,没想到有用上的一日。
对于唐泽来讲,千林休上人代表着日本百年前的贵族茶道文化,他从沙发上起身,也脱了鞋子,跪坐到茶案旁。
这就形成了一个怪异景象。一个是气派的日本大亨,一个是年轻的公司社员;一个是老板,一个是雇员。他们有沙发不坐,同时跪坐地上,两人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场,只有氤氲水汽在场中浮动。
史行舀完开水,将柄勺按在清水罐中,柄勺在水中轻晃。
唐泽用暗哑的日语道:“寒热天地间,柄勺往来转;悉听茶人便,无心无苦怨。”
史行恭敬献茶,唐泽致谢,双手接过,喟叹:“水自茫茫花子红……”
史行从手边花瓶中的茶花上取下一瓣放入空杯,微笑着说出自煮茶起的第一句话,“苦待花报春,莫若觅山间;雪下青青草,春意早盎然。”
茶炉渐凉,两人坐回沙发,又回复到大亨与普通人,老板与雇员的关系,沟壑分明起来。
唐泽看着史行,“来上海多少天了?”
“一个多月。”
“你的日语很纯正,怎么学的?”唐泽目光犀利地盯住史行。
史行从唐泽身上闻到一股军人的气息,谨慎回答:“家父一直在日本经商,我有幸在日本待过几年。
“经商,主要做哪些?”
“东洋缎。”
史行的日语是在几百年前的日本学的,听在唐泽耳里是地道的日本土音,这是很难伪装的。他信了大半,放松地靠在沙发上,双手叉在胸前,笑道:“东洋缎在上海是很畅销的啊,你的父亲眼光不错,你为什么又回到中国?”
“……家父去世了,我思乡情切。”
“高桥提到初次见你,你的头发很长。”
“是,我有一段时间迷恋中国戏曲。”
唐泽早在他们到上海那天在苏州河畔就见过史行,但当时唐泽坐在车里,史行看不见罢了。史行的回答同当日高桥盘问时说得差不多,但这并不能让唐泽放心。
“上海是和平的,各界都希望这里能够繁荣稳定。你怎么看?”
“……我想任何时代的百姓都不欢迎战争。”
“大东亚共荣一直我们希望的。”
史行不知道“大东亚”代表着日本的狂妄野心,却依然在心中冷嘲,共荣,我只看到你们的掠夺和屠杀!他面上不变,颔首回道:“听朋友讲世界共同繁荣是历史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