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游(283)
“禅门常曰舍得、放下。”他思忖着说,“你走之后,容常常思考这个道理,思索之前是否执念太深,害人害己,害苦了你我。”
“从前是容逼你太甚,”王道容抬起脸,正色瞧她,“如今容也不求能与你长相厮守,只求朝游能以平常心待我,你我之间,或许本不必沦落到这个地步。”
又讨饶般地苦笑:“朝游。你这一走,六年毫无音讯,着实吓到了我。这六年中我想你想得发狂。容不会再强求你,也不会逼你再爱我。”
“朝游。我之所以活到今日,便是因为想着你,念着你,想你仍在天涯某个角落,没有你我活不成的。”王道容苦苦哀求,目光恳切,语气极尽卑微,姿态也极尽柔顺,“如今,我只求你勿要再不告而别,只要能常常看着你,与你说说话,容便心满意足了。”
慕朝游毫无波澜,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人侃侃而谈,静静地看他表演 他的前科令她无法完全相信他这一通鬼话。可若让她坚信王道容对自己念念不忘,这也未免过于自恋了些?
王道容从前便是个淡静性格,出身高贵,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只一时大脑发热,执念难解,经过六年时光磋磨,平常过权力滋味,冷静下来,意识到她的平庸,看破情爱,似乎也能说得通。
王道容目光一闪,觉察到她的不信任,适时说:“我知晓朝游你不信我,这也无妨,容会用时间来证明一切。”
慕朝游想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又站起身,“不必了。你若真想通了,不若放我离开,我们一别两宽,海阔天空,各生欢喜。”
她才迈出门槛,王道容默了一剎,清润的嗓音便在她脑后凉凉响起:“外面兵荒马乱,朝游又能往何处去呢?”
“这便不劳郎君费心了。”她举步要走。
王道容心里咯噔一声,他这一番说唱念打,不惜学优伶作派,便是想将她暂留身边。失而复得,又怎能眼睁睁看她如鸟雀一般再次远走高飞,渺无踪迹?
他硬着头皮拦住她,微微一笑,如孩童般天真纯良无害,软着嗓音哄说:“朝游。”
慕朝游冷冷瞥他一眼,下一秒——一把短剑破空而来,剑刃闪烁寒光,架在他脖颈。
王道容脸色霎时一僵:“朝游?”
四周传来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之声。
原来,正是县令于芝与被赶出屋的美伎,兵卒等人。
王道容抱了慕朝游进屋,没过多久,屋里便传来青年清润如玉碎,温软如春风般,低声下气的哄声。
院里众人难耐心中好奇,忍不住侧耳去听,总归于芝也听得入神,忘记发话赶他们走。
哪知听着听着,一个肤色黝黑的农妇忽然如猛虎出山一般,破门而出!
众人猝不及防,见她蓬头乱发,气势汹汹,眉眼鼻唇生得倒是秀气,但那柳眉倒竖的凶恶模样,怎么也冲淡了那几分雅致清秀。
众人大吃一惊:——这,琅琊王氏弟子的口味果然不同凡响,难道王家六郎吃惯了山珍海味,不好美色,竟好这一口泼辣凶悍,雌虎般的女人?
又见王道容追出来,低眉顺眼,好言好语,态度极为卑微。
众人瞠目结舌间,那农妇袖中突然飞出一把短剑,正抵在王道容喉口!
霎时间,众人倒吸了口凉气,胆子小的,嘤咛一声,几乎昏死过去。院内兵卒都急了眼:“六郎!你!放开六郎!大胆!”
兵卒硬气,主人软弱。还没等他们冲上前,王道容乌眸冷冷淡淡一瞥,变脸之快,其“前恭后倨”之态,令众人哑口无言。不约而同剎住脚步大气也不敢再出。
“朝游。”刀剑加颈,王道容仍面不改色,他瞧也未瞧颈前剑刃一眼,柔和劝说,“不是容不放你走,实在是外面世道太乱,容又怎能坐视你孤身涉险?”
慕朝游很好说话,打蛇随棍上,“既如此,郎君不若多拨我几个护卫?”
王道容不予赞同,微微摇首:“世家大族纵有部曲私兵护卫门,亦有性命之忧。容说过,容什么要求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一点,不能令你自作主张。”
慕朝游皱紧眉,又待发作。
王道容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找补说:“若你真想走——”
“待三吴战事平息之后,容放你离开。”
第126章
慕朝游当然不可能再相信王道容的鬼话。但他要是真有心强留, 她也毫无办法。
他如今拥兵在手是真,外头兵荒马乱也是真。
就算王道容此时不拦,坐看她走出县廨大门, 背地里还不知道会动用什么阴损鬼魅的手段。
届时敌在明我在暗, 情况只会比现在更加糟糕。
可就这样留下来——慕朝游看着王道容温醇的面容,心底怎么看怎么不痛快, 短剑往他颈间又下压了一寸。
王道容轻轻扬起眼睫,迎上她的目光, 一动不动,大一副甘之如饴的姿态。
剑刃划破他一层油皮, 淌出一条鲜红绕颈的血线来。
王道容不退反进,柔声呼唤, “朝游。”
慕朝游心里很清楚如果她在这里杀了他,那自己也别想活着走出县廨大门。她不由气闷, 调转了剑锋, 朝着他那张嫩白如少年般的脸比划了两下。
王道容终于微变了面色。
他爱美姿容, 爱美仪表, 他不怕死, 唯独求一个活得好看。爱上慕朝游之后, 更力求做那旷世秀群,世不二出的美男子。
她本就喜他好颜色,若是毁了容,她岂不是更要视他为草芥,弃之如敝履?王道容微悚然, “朝游, 你我有话好好商量,切勿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