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游(276)
慕朝游看了一会儿,方才确定这一支夜行军,大概率为前来解困武康的三吴义军。
因为有鬼物的存在,这个世界的军队,除了少数精锐外,极少摸黑夜行。
倒是王道容,民间相传他有一支无所不能的阴兵助阵,总是夜间开路,浩荡夜行。
古代兵士大多因为营养不良而患有夜盲,在没有夜视装备的情况下,两军交战极容易陷入混乱无序的状态。
眼前这一支兵马既然敢夜袭武康,必定是三吴义军中难得的一支军纪严明的精锐部队。
慕朝游一时半会儿竟想不起除了王道容,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治军手段。
如果真是王道容——她怔了一怔,便迅速平复了心绪。
战火纷飞的时候,人多眼杂,他又忙于调兵遣将,行军布阵,也未尝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到阿敬,她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在城外游荡实在是太危险了。
—
监军黄歆是在行军路上遇到的那个叫阿敬的女童的。
那时,他正在跟身边的朋友小声议论身边那些渗人的阴兵。
这些“阴兵”个个面色苍白,犹如偶人一般,整齐划一地,沉默地跟随着部队前进着,有的人脸上、身上还烂了大半,走一步便往下掉着烂肉,可见森森白骨。
“你说当初王仲作乱,王六郎当初便是靠这些东西守住了建康?”黄歆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对朋友抱怨说 “王六郎天人之姿,怎么用上了这些东西?还要咱们跟他们并肩作战——你不知道,我都不敢正眼看他们!光是吓都要吓死了!”
他那朋友低斥说:“别乱说!这些阴兵——”他同伴咳嗽了一声,也承认这些兵士的诡异渗人,“虽然长得吓人了点儿,但不知痛也不会死,有他们跟咱们一块儿上战场,咱们也没那么容易死。”
正在这时,他们前头正在沉默推进着的部队忽然出现了短暂的骚乱。
黄歆离得近,忙咳嗽了一声,拉长了脸,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凑过去喝骂说:“都散开!都散开!吵什么吵!”
人群迅速闪开,火把一打,照出个小小的,慌乱无措的身影来。
黄歆望着那披头散发,吓得流泪的小女孩,吃了一惊,“哪来的小孩子?!”
夜里太黑,阿敬也没想到自己会误闯进一支夜行军里去,若不是那发现她的兵卒收手快,她险些就沦为了他刀下一缕亡魂。
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的阿敬还没回过神来,只觉眼前火光纷乱,紧跟着自己就被丢到了一处空地前。
又听到“将军”、“六郎”之类的零乱语句。
阿敬吓得浑身发抖,指尖死死地扣着地上的泥土。
她才分不清什么乱军和义军,只晓得天下大乱,当兵的来来去去,不管是官军还是叛军,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落在他们手里,哪里还能有活路?
可就在这时,周围亮起一把把火炬,她恍惚间闻到一股很好闻的味道。
睁开眼,一个玉人一般,神仙一般漂亮的青年男人站在她面前,他白衣轻裘,乌发高束,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拉她起来。
那只手又细又长,雪白得泛着银光。
黄歆说:“六郎,这女童是武康县吴家村的人,叛军攻入城中之后,她随家里人出逃城外,因母亲病重,这才夤夜外出替母寻药治病。”
因王道容性格温和,爱兵如子,行军时常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其下兵卒更愿意学世人称呼他“六郎”以示亲昵之意。
王道容微微颔首,温和地应了一声,“嗯,我晓得了。”
阿敬傻乎乎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将军,他微微笑着,高束着一头漆黑的长发,眉如远山,皙白脸的犹如柳梢上那一轮最清冷皎洁的明月。眼波澄澄,看得人竟忍不住心痛。
不像个将军,反倒像个慵懒风流,秀雅疏淡的神仙。
他说话的时候嗓音极为好听,她也听不出个好歹,只觉得比山里的流水和鸟叫都好听。
那神仙将军朝她莞尔一笑,温声说:“吓坏了罢?不要怕,没事了,我扶你起来。”
阿敬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这青年将军实在太好看了,她又怕弄脏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自己一骨碌爬起来,怯生生地朝他道歉。
王道容不甚在意,侧过头吩咐身边亲兵去为她准备一些吃喝。
很快,那亲兵便端来一碗热汤,撕碎了干饼泡软了予她吃。
她已经很久没吃饱饭了,饥肠辘辘,却不敢吃,只眼巴巴地看着,咽了口口水。
王道容轻笑:“吃罢。”
他似乎看出她的紧张和惶恐,闲话家常般地温言煦问着:“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阿敬这才接过汤饼,囫囵吃了一口说,“将军,我今年五岁了。”
王道容微微一怔,脸上似有动容。
另一边的黄歆瞧着这一幕,心底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咱们六郎待人接物如春风化雨般和蔼可亲,果然与那些眼高于顶的贵人不一样。
要说王道容的发家也颇为传奇。
据说王仲第一次作乱时,他随同族叔奉旨谕止,这本是个九死一生的危险活计,后二人果被王仲扣留。
而王道容竟也安心留在了王仲帐下,因幼时情谊,很快便取信于王仲。
后王仲退回武昌,遥控朝政,王道容看出他骄纵跋扈,朝令夕改,意图篡逆,非人主之象。
王仲第一次举兵图逆,是经过了世家大族的默许,但他之后的所作所为,并妄图废掉太子,谋朝篡位的野心已经触动了士族们的利益,必不能为众人所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