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游(157)
那牛车车夫躲在她身后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不可以莽撞。
“我并不知道王道容与顾娘子之间的关系。”待戴灵宜狂风骤雨般的发泄停顿的那一剎,慕朝游冷冷地说,“既没文书约定,也无口头承诺,道义而言我问心无愧。”
“更遑论在两家作罢前,我与王郎君也并无任何逾距的关系。”
她不是被人扇了一个巴掌,还要把另一张脸奉送的人。
这种迫于地位悬殊而不得不忍耐的滋味简直糟糕透顶。
“倒是娘子,不分青红皂白上来污人名节。我是说。”慕朝游顿了顿,“不仅仅是我一人的名节,还有顾娘子的,乃至你自己的名节。”
“肉食者鄙,果然诚不我欺。”
戴灵宜气得骤然瞪大了眼:“你!!”
戴母敢提刀追杀丈夫,是因为她是妇人。
她一个未成亲的女郎实不该拉着顾妙妃就这些男女间的事胡搅蛮缠。
骤然被踩中了痛脚,戴灵宜有些气急,更怕顾妙妃责怪,忙分神匆匆留意了眼顾妙妃的神色。
顾妙妃是个温和的脾气不假,戴灵宜三番两次置她的话如罔闻,顾妙妃也不觉皱紧了眉,语气显而易见的冷淡下来,“阿珠,慕娘子说得有道理,我无需你为我出头,不要在这里闹了,闹出去不好看。”
戴灵宜面色霎时一白。
环顾四周,眼见人越聚越多,既不敢再言,又抹不开面子。
只好恨恨地丢下一句:“不过是个玩物,还真当王道容待你真心了?”
“你还不知晓今日这场小宴实为替京中适龄男女排布的罢。”
她怜悯地瞧她一眼,悻悻地登上了车:“待日后他娶个正妻回来,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第064章
戴灵宜一走, 顾妙妃与慕朝游之间反倒陷入了一阵不上不下的尴尬。
“抱歉……阿珠她这个脾性。”最后还是顾妙妃面露羞惭之色,主动打破了沉寂。
慕朝游摇摇头:“那是她做事,与娘子无关, 娘子无需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肩上来。”
顾妙妃哑口无言, 干站了半天,也不知道可说什么安慰的, 只好看看她身后的牛车:“娘子若不嫌弃,便容我家仆役护送娘子回去罢。”
慕朝游心平气和地说:“士族与寒庶之间地位悬殊, 天差地别,怎可叫娘子因我乱了其中的规矩。”
她面色沉静犹如春日薄冰, 慕朝游握紧香囊,想了想, 又主动开口问:“不过在下的确有个不情之请,敢问娘子, 那位戴娘子说的今日这场小宴?”
顾妙妃:“……”她明白慕朝游的意思。
戴灵宜以为她会恨慕朝游, 若说有些别扭尴尬或许是有的, 若说恨, 她以为替她出气会博她欢心, 其实是将她看低了。
慕朝游不重要, 这不是说她鄙夷她的出身。
是顾妙妃心中清楚,王道容出生琅琊王氏,但凡他没发了疯,绝不可能娶慕朝游。
他日后会娶另一门高门女子,不论是袁、谢还是庾、桓。
慕朝游只能是随波逐流的一片叶, 一粒沙, 实不敢牵扯进来,即便牵扯进来, 也不该动情。
身份卑贱的女子枉动真情,是一件很致命的事。
顾妙妃见过身边长辈的姬妾,若真是那钻营攀附之辈反倒是好事,但凡真动了真心的,迎来的无不是身体与心理上的双重打击乃至死亡。
慕朝游救过她的性命,对于她,她因感激而有几分不忍和怜悯。
想开口遮掩,又觉得此时说实话或许才是助她,便斟酌着道:“王郎已经加冠,他年纪大了,王家早晚要替他安排一门妥当的婚事的……”
顾妙妃说得含蓄,但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慕朝游还有哪里不明白的。闭上眼,平了平内心汹涌的情绪,“我知道了,多谢娘子今日直言相告。”
话到此处便算说尽了,再说下去对双方都没好处的。顾妙妃临走前不免又多劝了一句,“若娘子当真对王郎有情,不妨主动问问,尽早求个名分对娘子也是一重保障。”
慕朝游说:“多谢娘子好意,我记住了。”
牛车车夫小心问她要不要回面馆。
慕朝游想了想:“先不了,劳烦你送我到青溪附近吧。”
心中千头万绪像是被猫挠过的毛线团,她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静下心来好好理一理,想一想。
车夫将她送到青溪河畔,等顾妙妃、戴灵宜,等周围的人都走了、散了……
慕朝游坐在河边,深吸一口气,指尖忍不住紧攥进了掌心的肉里。
她才知道她压根就没有自以为的那样冷静。
她只是太好面子,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失态而已。
夕阳脉脉,一川青溪静静向前流淌,这本是三国吴所凿的古渠,发源钟山,流入秦淮河,历经百年风霜,河水仍悠悠流淌,不问人事变化。
河畔游人如织,夹岸垂杨拂水。但慕朝游知道眼前这热热闹闹,好似亘古不断的青溪,在日后也会年久湮废。
正好比如今如日中天,风流不衰,冠冕不绝的琅琊王氏,几百年之后真应了“淮水绝,王氏灭”那一句谶语。
慕朝游一声不吭地瞧着那柳梢在风中摇晃,好像是什么罕见的西洋景。
她回想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
她在做什么呢?明明之前是迫于无奈,赶鸭子上架般地答应了王道容濒死前的要求,再到后来一点点为他的真心所打动,少女怀春似的花了这么长的时间,绣这样一只香囊。
她将香囊翻出来,放在掌心看着,这一路而来,香囊早已被她攥得皱巴巴的,配上笨拙的绣纹,丑得更加不堪入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