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游(133)
他太重,说是背着,但其实半个身子都拖在地上走。
“怎么了?”少年犹未觉,温和反问。
慕朝游眼眶顿时一酸,“为什么不说?”
王道容不解其意。
她说:“你的脚。”
王道容微微一顿,故作风轻云淡,不置可否:“不妨事的,没伤到骨头,回去养一养即可。”
他倒不觉得伤势有多沉重难捱,反倒是慕朝游隐约的抽泣声,此时却让他感到心口仿佛被一把手紧紧攥住。
她眼角的泪被夜风吹干,眼角烫得惊人。慕朝游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我去找东西给你包扎。”
多亏她之前专门跟城内的药局学过这些急救措施,那次刺杀之后,更特地认过草药。
她砍下一些树枝简单地给王道容做了个包扎和固定。
王道容一直静静地看她忙活,他眼前一片漆黑,却能想象出她弯腰垂颈时的认真姿态。
他不怕疼,身体的疼痛尚且可以忍耐,因为疼痛而大喊大叫,颜面尽丧,在王道容看来倒不如死了来得干净。
他也不怕死,因为畏惧死亡如王衍一般,表现出来的虚弱卑怯,比之死亡更为可厌。
但他害怕残疾。
如今他双目失明,举目皆黑,更不知他的失明是一时,亦或永久。
若是下半生只能带着残疾茍且偷生,这样的人生,生不如死。
慕朝游手指灵巧,刚打完最后一个结,指尖却被人摸索着轻轻握住了。
王道容先摸到她的手臂,再摸到她的手腕,然后是指尖,定定地说:“朝游。”
慕朝游怔愣了一下,他的指尖微凉,被他触碰到的肌肤却仿佛挨着了一团火,熊熊燃烧起来。
她抽出手,想要躲开。
王道容握得很紧,他不放她。
因为夜盲,他知道失去视觉是如何痛苦的事。
他会就这样变成个瞎子吗?王道容不清楚。
他只知晓,若当真如此,那他一切的谋算,一切的理想,所谓的名士风流都成了个笑话,没有人会追捧一个瞎子,那个他精心维持的王家六郎风流秀彻的形象就要被践踏如泥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虽然恐惧,心中倒是没生出多少悔恨之情。
或许是因为早有预感,在遇到慕朝游之后,他的生活就再也不受他掌控了,一桩桩,一件件,在遇到她之后,他的人生就成了被打乱的棋盘。
“朝游。”王道容说,“让我摸摸你罢。”
第052章
慕朝游心中一惊, 正想拒绝。
倘若真的就此失明,王道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个可能。
但倘若当真如此,他此时所想的, 却无非是摸一摸她的脸, 将她的眉眼就此镌刻在心底。
王道容一只手扣着她的指尖,另一只手却缓缓往上, 摸到了她的鬓角,然后是她密密的发, 光洁的额,山眉水眼, 挺直的鼻。
他的手就像是画师的画笔,又像是虔诚的旅人, 一点点走过山川江河,她在他的指下, 竟如同铺陈的千万里江山, 是值得入画的, 是值得细细摩挲, 镌刻心底的。
王道容温和地抚摸着她, 不带任何情-欲, 但这样的坦诚与珍重却让慕朝游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无奈紧闭着唇角,脸上的温度一路上升。
他摸到这炎炎的大地,指尖的温度透过血脉直抵心脏, 叫人心口发烫。
慕朝游生怕他误会, 不敢动弹。一时之间,他们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指腹下的肌肤如绸缎般交相摩挲过,带来一阵干燥的温暖和战栗。
王道容的指尖终于摸到她的唇瓣,她的唇其实是微丰软的那种,他细细摩挲着她的唇珠,心头火热。
他想要亲吻她。
无数次,像之前在梦里做的那样。
他眼睫一颤,明知不该,王道容却还是动情地缓缓将唇瓣贴了上去。
慕朝游哪料到摸一摸脸还有这样的风险,吃惊地瞪大了眼,条件反射想推开他,又怕加重他的伤势,只得急急喊了声:“王道容!”
王道容心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拧了一把,停了下来,百般滋味汇集在一处,还没等慕朝游松口气,下一秒,他却抚着她的鬓角,叹息般地说:“朝游,让我亲亲你吧。”
嗓音缠绵勾人,像在撒娇。
慕朝游大脑几乎停滞了,实在没想明白王道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受了惊,思绪断片儿,脑海中千头万绪,一时间却理不出个思路,只急忙忙地开口:“你……我……”
“朝游,我眼睛看不见了。”王道容说。
慕朝游:“可是——”
她觉得一切都乱了套了。
她曾经是喜欢王道容,这固然不假。
但他又不喜欢她。
于是她及时止损,搬了出去,他这个时候又算什么意思?
更何况,还有顾妙妃。
此时再想到顾妙妃,简直就像是脑海里仓皇搬出来的一尊救兵。
“你与顾——”她从没询问过这两人的关系,从前是怕得到自己不想得到的回答,只求能及时、体面的抽身而去。
她既不解,尴尬,又感到负罪,话没说完,但王道容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他不慌不忙停下来,耐心与她解释。
这也是他早晚都要与她说清楚的,不妨趁着这个时候交代个明白。
“那年我八岁,随父亲南下渡江,那时,司空要为陛下赢得江东士族的支持,而顾家也需要再风雨飘摇的乱世找到一个能守护江东的势力。因此,王氏与顾氏有了一次合作。”
“父亲在那时与令嘉的父亲交好,我也与令嘉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