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番外(489)
“无绝曾说过,我当年执意救下阿鲤,搅乱了她本已该尽的命数,但她命中之劫未破,魂魄不稳,与这世间也一直难以建立真正的羁绊。”
常岁宁回忆起事后与无绝的深谈,道:“故而她一直体弱,却诊不出真正的症因。虽在诸多保护与疼爱中长大,却仍性情郁郁胆怯,不得舒展。”
常阔怔然,原来一切都早有因果可循。
“我已与无绝暗中替阿鲤补办了丧事,此生她与我之间因果已偿,已然圆满,来世应可投生一户双亲美满的好人家,去过体魄健全,肆意洒脱的日子。”
常岁宁最后道:“若有重逢之日,得机缘指引,我再偿她引我归来的恩情。”
常阔眼睛微红,慢慢点着头:“既如此,有缘必会再相见……”
这头点着点着,迟迟意识到了不对。
“照此说来……您竟早已同无绝言明身份了?”
他竟然不是唯一一个,甚至不是第一个吗?
从前殿下不是私下常与他说,在她心上他排第一位的吗?
常阔的眼神有些受伤。
“你那时已领兵离京。”常岁宁轻叹气,看着他,似有些无奈:“且是他先认出我来的。”
她未提受伤二字,但又似乎字字句句全是受伤。
四目相对,常阔:“……”
住在大云寺里的无绝且能早早认出来,反而与殿下朝夕相处的他,还等着殿下找他相认……这称职吗?像话吗?还是人吗?
常阔羞惭:“是属下愚笨……”
“也不能全怪你。”常岁宁适时安慰道:“无绝能将我认出,实则是有缘故的。”
她便将天女塔的真相与常阔言明。
常阔震惊之余,又觉浑身舒适。
他就说,作为殿下帐下第一心腹的他,岂会平白无故输给旁人!
原来是那擅熬羊汤的秃驴提早偷看答案了!
此刻便不忘道:“殿下,实则属下早有感应……只是道不明,想不透。”
“我能察觉得到。”常岁宁点头:“谁让你最了解我呢,与我最是心有灵犀呢,起初未曾做好相认准备时,我每日都在担心被你认出。”
常阔听得甚是受用,心中熨帖又骄傲。
不过有一点……
常阔神情几分犹豫,片刻后,干笑两声,悄悄搓着大手:“此前不识殿下……或说了些夸大其词的狂妄玩笑之言…”
想到之前那些扯谎吹牛,牛皮破了还不自知的经历,常阔此刻的心情在“恨不能原地去世”与“但又不舍得死”之间来回切换。
常岁宁装糊涂般轻“啊”了一声:“不提那些了。”
重提这些,对大家都不好。有些事不适合拿来回忆,否则对所有人都将是一种酷刑。
常阔又干笑几声,笑着擦了擦额角冷汗,如获大赦。
随后,又谨慎地试探问:“那往后……”
常岁宁:“往后您还是我阿爹。”
常阔双手扶在身前大腿上,神态矜持不安:“殿下,这不太合适吧……”
他来做殿下阿爹,那先皇算什么?
抢名分抢到先皇头上……合适吗?
他家祖坟里埋着的老祖宗们,在下头还能安息吗?
诛九族这种事,在地府不知是个什么说法?会祸及老祖宗吗?
如此思来,此等福气,似乎已不属于祖坟冒青烟的范畴之列了,这青烟已是青中带红,红到发紫……再这样下去,他怕祖坟会炸。
常阔很担心自家祖坟会不堪重负。
“怎不合适呢,无绝说,当年是你将我一块遗骨带回,方得设下此阵。”常岁宁的视线落在他那条伤残的腿上:“我认你做阿爹,给你养老,再合适不过了。”
常阔闻言心潮涌动,他承认……他拥有一些甘冒祖坟爆炸之险也想满足的虚荣心态。
对不起了祖坟,他真的很想体验一下这种无比虚荣被人嫉妒的人生!
心潮很澎湃,言辞很委婉:“殿下身怀这样的惊天秘密……是该小心谨慎,既如此,属下便先斗胆配合殿下一二……”
常岁宁笑着点头:“好。”
常阔想了想,又问:“那……圣人那边,殿下是何打算?”
“我与她,脾性不投。”少女的声音很平淡:“无恩也无怨,只做陌路人,各行其道即可。”
怨恨吗?不至于。
对方亏欠她吗?在常岁宁看来也没有。
有生恩在前,明后纵从她这里得到许多,却也并不欠她。而她也以一切偿还了对方生恩,故而她亦不欠明后。
既互不相欠,她便也不需要对方口中的弥补补偿,再续母女前缘什么的,不适用于二人之间。
常阔听得出,这简简单单的“脾性不投”四字中,藏有无法调和,也不必调和的东西。
常阔温声道:“那属下定帮您好好守着这个秘密。”
“在她面前或是守不住了,她大致已经猜到了。”常岁宁透过开了一道细缝的窗棂看向院中积雪,有一只家雀儿在雪中觅食,忽然被树上掉落的积雪所惊,扑闪着翅膀飞离。
她手中捧着温热的茶盏,语气很轻松很舒展:“但也无妨,她如今已左右不了我了。”
或许日后仍会有诸多枷锁加诸她身,或来自明后,或来自同样高高在上的他人,或来自不受控制的时局。
而放眼远处,正如和州,时局倾覆之下,天下江山万千子民,也皆是她,皆会沦为被他人被权势左右之物。
但她永远不会妥协,她会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救自己救她大盛江山子民于水火。
她有此决心断不会更改,她也会让自己尽早拥有与此等决心匹配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