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314)
作者:番茄加糖
明景宸苦笑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做什么?他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如今也只会恨极了我……”他此时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就像一捧雪,一点鲜活气息都没有,浑身上下唯二的亮色就是额头上缠着的纱布中沁出的一抹血痕以及被血染红的衣襟。
他本就在病中又流了好多血,撞的又是额头,现下不过多说了两句话,便觉得一阵阵的晕眩和恶心感一块儿袭了上来。
薛苍术扶住他肩膀,又烦躁地瞟了眼还在怒骂嘶吼的天授帝,只觉得这老皇帝比几十条野狗同时乱吠还要聒噪,便道:“料你是不愿回洞天春休息的,我先搀你去对面屋子里躺会儿,等秦太监回来我再过去叫你。”
明景宸本要拒绝,不想薛苍术又道:“放任老皇帝这样乱喊乱叫也不是办法,我给他扎两针平心静气,省得他情绪不稳定活活把自己气死了。你要还在这儿,你和他两个病患,如何让我兼顾得了?”
这下,明景宸再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好跟她离开了寝殿。
薛苍术安顿好他后又回到了天授帝床榻边,此时寝殿内落针可闻,内侍宫娥们因方才天授帝的暴怒都被吓得悄悄退到了寝殿外,每个人虽都如之前一般垂手侍立着,但低垂的眉眼间偶尔泄露出来的惶恐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
薛苍术心事重重地掏出银针,甫一低头就与天授帝狰狞的目光相撞,此刻他嗓子哑了,颓然地躺倒在锦绣堆出的龙床上,与其他心知命不久矣的人没什么不同。
薛苍术朝他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容,银针又快又准地扎在对方各处麻穴上,“你可别这样瞪我,我既不是你的臣子也不是你的奴仆,为了防止你再次暴起伤到区区在下,只好先委屈你了。陛下,你现在感觉如何?”她语气虽然轻快却令人背脊发毛,看着天授帝的目光如同在看砧板上的一块肉。
天授帝哑着嗓子啊啊了两声,可惜一口浓痰哽住了喉头叫他有口难开。
薛苍术又伸手给他顺气,笑嘻嘻地道:“你虽贵为天子,可死前挣扎的模样与死刑犯一样狼狈啊,真想拿面镜子过来给你照一照,让你看看现下自己无能为力的样子。”
显然她这些话只会让天授帝更加气血上涌,怒不可遏。
“你还是留着些气力等过会儿再用,你发出的这点动静外头的人根本听不到。”薛苍术从怀里掏出一个叠成四方形的小纸包,里头装的是她钻研多年才制出的毒药,若是把它溶在酒水中,无色无味,就是银针也试不出来。服食此毒的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日,不出一月,就能把自个儿活生生耗死。
之前明景宸几次问她混进宫来的目的,她都闭口不言,只因她不单单是为了探寻师兄徐方藤究竟所犯何罪,也是为了在弄明白始末后刺杀天授帝,她既不想有人阻拦也不愿连累到任何人。
可惜她却没想到,根本不需要她出手,天授帝就自己把自己作上了死路,只要一想到对方时日无多,临死前只能这般苟延残喘,她就无比痛快。
薛苍术将装有毒药的纸包投入香鼎中毁尸灭迹,她现在已经用不到它了。
她解开天授帝的寝衣,将特制的银针对着他心口位置比划了一下,笑盈盈地道:“陛下,这个时候我若把这根针扎进你心窝中,不出几息你就必死无疑,你连呼救的机会都不会有。”
天授帝怒目而视,可惜他只能艰难地发出干涩微弱的声音,就像一只又病又老的猫,虚弱地咪咪叫。
薛苍术善解人意地又给他揉胸膛顺气,“我和陛下打听个人,你若知道就告诉我或者点点头也行,只是我平生最恨有人撒谎浪费我时间。如果让我听出你话里有假,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陛下可知道曾在太医院供职的医官徐方藤?”
天授帝一生杀过无数人,他早已不记得被自己下旨腰斩的徐医官,他茫然地望着薛苍术,压根毫无印象。
薛苍术怒意上涌,一下扼住他的脖子,道:“是不记得了还是故意撒谎!你曾经以徐方藤配药有误治了他一个大不敬之罪,让他被腰斩于市。当日你因喝了他的药昏迷数日,这样的大事你怎会不记得!”
那日御药房来太监说的话,言犹在耳:“陛下是天子,向来金口玉言,他说谁有罪,那人再无辜也是罪该万死!”
这话她琢磨了多日,才渐渐觉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也许来太监一早就知道徐方藤无辜,所以他才话里有话地暗示自己,师兄并非真的有罪,而是上位者金口玉言说他有罪,所以他不得不死。
此刻天授帝连这么个人都一时想不起来,他这般惜命的人,对一个曾经差点治死自己的医官怎么会毫无印象?
天授帝仍旧很迷茫,他这些年本就不怎么信任太医院的人,他因各种缘由赐死的医官和侍药的宫人就不下十人,也不一定是因为他们犯了错,兴许是遇上自己心情恶劣,只想打杀个把人解气也是有的。
见他仍没想起来,薛苍术只好又道:“徐医官长得仪表堂堂,被你赐死时还不到而立之年,我见你那太医院中的医官,一个个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头,他在太医院里想必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想不起来么?”
天授帝面色一僵,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薛苍术又道:“他常在腰间悬一枚鸟衔花藤形状的玉佩,最擅长医治伤寒、痨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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