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114)

作者:番茄加糖


他抄起茶壶灌下大半凉茶才勉强平复了心情。怎么会这样!

像是自小就坚定的某一信仰在弹指间倾塌,脑海中除了废墟就是空茫。

他抹了把脸,又将那封信仔仔细细,逐字逐句地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原来石衡在《夙夜斋随笔》中所提到的关于宸王的逸事,尤其是当年“六王之乱”的内情始末,大多是来源于祖父高玄正的口述。

祖父为何会对此这般了如指掌,难道他与宸王有旁的鲜为人知的交集么?

直到东方既白,一宿没合眼的高炎定去院子里练了半个时辰的刀,他汗津津的脸庞迎着高升的朝阳,眼中被深思和困惑所填满。

因着手稿的事,高炎定私下里去翻找了祖父的遗物,连同谭妃近来整理出来的老物件,都一一看了一遍,可惜收获寥寥。

祖父留下的,大多是文章策论诗稿,里头都不曾提到过宸王。

失望之余,他只好强打起精神,找人挑了六日后的黄道吉时,准备在那一天与刘怀去祖父墓前祭奠。

只是那心底的困惑如同一根刺,时不时地提醒他要追根溯源,一求真相。

高炎定舍不得《夙夜斋随笔》的手稿就此被销毁,也为着石衡那封信中所说的“三个结果”,毕竟他作为高玄正的子孙,无论如何都不愿被人看轻,从而坠了祖父的声名。

于是,他俯首案牍,将手稿和书信各抄录了一份,只等将来查明一切后再做打算。

六日后,高炎定和刘怀带着石衡的手稿、书信并一干祭礼,去往城外祭奠高玄正。

纸钱的余灰伴着道士诵经的声音在初秋晴好的瓦蓝天穹中飞扬。

刘怀虔诚地在高玄正墓碑前行了一礼,将一张张手稿投进火盆中。纸张和上头的墨色被火焰燎起,发出灼热明亮的光后最终化为一堆灰烬。

刘怀眼眶里噙着泪光,似乎是在为老师和自己付诸心血的手稿焚毁而心痛遗憾,又像是为着老师遗愿的达成喜极而泣。

等祭奠仪式结束,高炎定让人先将刘怀送回去,自己却站在祖父墓前静立了许久。

清风吹过山岚,周遭簌簌起声,他听着天风云鹤,松柏之音,不知不觉平静了下来。

第二日,刘怀便提出要离开云州回家乡继续为石衡看守坟茔。高炎定见他孤身一人,无妻无子,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想留他在安宛生活。

可对方去意已决,高炎定也只能派人与他一同上路,妥善护持他平安返乡。

送走刘怀不久,又一人提出要离开王府——此人就是薛苍术。

薛苍术不顾珠云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以及梅姑的挽留,一边打包行李一边冷漠地道:“当初我就是被高炎定半强迫着掳到云州为人治病的,现在治好了,我当然得走。这边又没我爹娘,你们与我也非亲非故,我做什么要死乞白赖地继续留在这儿。”

珠云被她的刀子嘴气狠了,恼怒地跺跺脚跑了出去,也不知躲到哪里偷偷去哭了。

而梅姑可不像那个傻丫头一样好糊弄,对方叹了口气问她:“外头乱得很,之前听金鼓说起,当初王爷是在官府的大牢里找到的你。你一个姑娘家,孤身一人流浪江湖,总归让人无法安心。”

薛苍术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可她意志坚定,做了决定的事轻易不会半途而废。

这些年她走南闯北,看尽世间百态,人情冷暖,云州与别的地方相比,确实是一处适宜过活的“桃花源”,然而她志不在此,甚至觉得这里过于安逸滋润的生活,会让自己“堕落”。

“多年前,我便在师父灵位前发下宏愿,以身奉道,这辈子绝不贪恋富贵金银,绝不沉溺儿女情长,定要走遍神州大地,苦修医术,救死扶伤。”

“可……”梅姑本想再劝,见她神情坚定如铁,不禁越发舍不得她,而今世道混乱,谁知这一别,还能不能再相见。

她强忍住泪意,勉强欢笑道:“真是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好姑娘,只是你要走的事,还得你自个儿去和王爷、景公子他俩说一声才好。”

“我知道了。”薛苍术叹了口气,望着外头被风吹来吹去的云团陷入了沉思。

明景宸对薛苍术要走的事表面上没有太大的触动,他既没有表现出不舍,也没有伤感外露,只淡漠地问了一句,“接下去你要往何处落脚?”

【作者有话说】

王爷:宸王的事还能有假?若是假的,我高炎定下半辈子跟他姓!

再替王爷记住他说的这句话罒ω罒

第77章 阳关三叠

薛苍术吃了半盘子点心被噎着了,连忙灌下一盏茶,她拍着胸口打了个嗝,道:“走到哪是哪罢,即便有想去的地方现下我也不会说的,免得你们泄露了出去,让高炎定那厮知道了,某日谁又病倒了,他又发疯把我逮回来。”

“这次我一准走得远远的,避着镇北王的旗号走,咱们一别两宽,最好再也不见……”她嘴上说得绝情,却不敢直视屋里三人的脸,只眼神不住地在各处飘忽来去,简直把“心虚”两字明目张胆地挂在了脑门上。

明景宸旁的没再多说,无视了珠云的焦急,只送了薛苍术“保重”二字。

等人离开后,珠云的眼泪又掉了出来,发出小兽般低低的啜泣。

明景宸拿她没办法,嫌弃地丢了块干净的绢帕给她擦眼泪,“她胸怀理想和抱负,比世间绝大多数男儿都要活得明白精彩,你该为她高兴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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