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掌天下权(591)
作者:萧半雪
程章神色黯淡,輕嘆著說:“她也是血肉之軀,會老,會……真到瞭那一日,至尊之位又落到心心念念恢複本姓的男人手裡,眼下百花齊放的局勢也必將會被打破。那她幾十年的心血,都有可能被毀於一旦。”
“難道女人不會如此?”周瑾輕問:“女人對本傢本姓,就會毫無眷戀麼?”
程章笑得意味深長:“那我且問你,若有朝一日,你登上那至尊之位,屆時誰會是你最大的依仗,是傢族?還是陛下餘威?”
一道靈光乍現,飛快地掠過周瑾腦海,她明白瞭。
“自然是……陛下。”
縱觀史書,從來隻有男人為帝,因膝下無子而被迫過繼宗室子的也不是沒有,最終有七成人大權在握以後,認祖歸宗,將自傢嫡系,自傢族譜立為正統。
哪怕最終,江山的姓氏不曾更改,但坐擁天下的實則還是另外一系。
這就是程章說的,人們骨子裡對血濃於水的執著。
似乎不是同父同母所生,彼此之間就沒有羈絆,也就談不上信任。
所有人都深信,即使是帝王,也得有同出一脈的兄弟姐妹互相幫襯,否則,皇位就難鞏固。
可當今陛下不同。
她是古往今來第一位女帝,於公,她讓大越從普通強國,變為今時今日,萬邦公認的上國,國土綿延萬裡;讓反複較量瞭近千年的世族與皇權之爭徹底落下帷幕,讓手中皇權,比以往任何一任君主在位時,都要鼎盛。更別提她在位期間所頒佈的諸多法令,所推行的改革,俱是開創瞭前所未有的先河。
於私,除瞭幾十年前那段同樣讓人聞所未聞的婚姻,以梁越兩國國土合並為由,迎娶過昔日北梁最後一任皇帝之外,這麼多年來,她始終孑然一身。
無夫無子。
手足兄弟都過世瞭,活著的幾個姐妹,也都被她拒於門外。
但她活得很暢快,想要熱鬧時也從不會感到孤寂。
隻要她願意,她身邊總能圍著許多人。國子監女院的弟子們,彈琴作畫,嘰嘰喳喳地圍在她身邊說笑,聲樂坊的樂人們,排戲唱曲給她解悶。
她用親身經歷告訴人們,女人為帝,可以是什麼樣子。
她所定的繼承人,如果是男人,自是可以在歷代男帝王的行事風格中,與她的行事風格中二者擇其一。
但若還是一位女帝。
要想做到和她一樣大權獨攬,說一不二,唯一的辦法,就是繼續將她高高捧起,走在她所開辟出來的道路上,寸步不離。
而不是仰仗傢族。
因為陛下這種活法,恰恰是所有傢族不曾明說,但背地裡最為深惡痛絕的。
可這就是陛下想要的。
史書都是勝利者書寫的,今天她是掌權者,史書自會將她誇出花來。
等她駕鶴西去後,若皇位所托非人,將她一生所立之功業,移花接木轉至旁人身上,又廢除她好不容易制定的種種條約,更壞一些,直接將她的存在徹底抹除的話,該如何是好?
身為上位者,陛下壓根就不信什麼人品好壞。
生來就在名利場中你爭我奪的人,誰能不會點僞裝?
唯有利益,才是雙方最牢不可破的聯盟。
下一任若還是女帝,又有野心,想與她一樣,不受世傢桎梏,不受世道牽制,甚至不受傢族牽絆,一心隻想掌天下人的生殺大權,就得全心維護她的一切作為。
以保她身後,萬年之名。
周瑾眼神複雜地看著面前的程章:“你真的很聰明。”
都說帝心難測,但不管是為瞭前程,還是為瞭自保,哪怕隻是為瞭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天下人都孜孜不倦地猜著陛下的心思,尤其在立儲之事上。
包括自己。
但這一刻,周瑾明白,誰都不會比程章猜得更為準確瞭。
“怪不得,你這些年這麼努力地做紈絝,陛下都沒有將你趕出上書房。”
要知道上書房已經存在瞭許多年,但陛下篩選人的條件十分苛責,每十人進,就會有八至九人離開,甚至有一段時日,上書房空空蕩蕩,一人也無。
羅承程章這一批人能待這麼久,屬實是驚呆瞭許多人。
尤其程章。
最是不著調的一個,幾乎天天都惹夫子生氣,可陛下就是不趕人。起初,大傢以為是陛下可憐他年幼喪母,傢中父親又是個糊塗蟲,偏疼繼室與繼室所出的孩子,天天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這才將人留下,庇護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