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掌天下权(547)
作者:萧半雪
鐘離婉懶洋洋地睜開眼, 定睛望去。
走在前頭的人頭發花白, 背脊也因為年老而彎曲得厲害, 又因為身份緣故,一路走來吃盡瞭苦頭,此時早已虛弱不堪。
好不容易走到她面前時, 他卻大膽擡頭, 毫不避諱地與鐘離婉四目相對。
“放肆, 竟敢直視天顏?還不快跪下!”
那人卻沒有理會小龐子尖銳的斥責,依舊直勾勾地盯著鐘離婉不放。
老天爺何其不公。
看著面前連歲月都隻能對她低頭,意氣風發更勝二十年前的女人,他難掩悲戚地想。
大梁與南越兩國的國力本在伯仲之間,在軍力上, 大梁更有機會強壓南越一頭。
偏偏上天將這最出色的帝王贈給瞭南越, 而留給大梁的,要麼平庸, 要麼殘暴,要麼就是空有萬夫不當之勇,卻一心隻想著兒女情長、兄弟義氣的癡情種。
唯一一個讓他看到點兒希望的謝安,又過於稚嫩,才出茅廬不久便……
面對女人逐漸犀利的眼神,他忽然思緒清明,壓下心頭種種翻湧的情緒,咧嘴一笑,露出殘缺不全,滿是豁口的牙:“一別近二十年,陛下風采竟更勝往昔,看來這天傢貴氣,果然養人。”
看著面前虛僞的老臉,鐘離婉毫不示弱,也回以一笑:“不及印相,這些年來隱姓埋名,在傢含飴弄孫享盡清福。瞧瞧,耄耋之年還有如此精神,雙眼也清明如故,真真應瞭那句,王八多壽。”
印慶先是一愣,吃驚於女人明明是一國之君,說話竟如此粗鄙。
可隨後不知想到瞭什麼,他不由得放聲大笑:“看來老夫所作所為,真真是戳到瞭陛下的肺管子,連天子風度都顧不得,徑直口出惡言瞭?”
話中還帶有一絲得意。
鐘離婉冷冷一笑,毫不退讓:“長壽也好,死人怎麼都不如活人看得更清楚。你要是早死瞭,朕該找誰血債血償去?你要是死早瞭,又如何能夠白發人送黑發人,親眼看你一傢滿門,如何因你一己之私,頑固不化而走上絕路的呢?”
印慶聽得心中不免一堵,連忙穩住思緒,避免順著這女人的話,想到一些讓他牽掛的臉龐。
於是他也學著鐘離婉的模樣,冷冷一笑:“老夫亡國之人,何以為傢?自我大梁皇旗落下的那刻,老夫魂魄便已追隨先皇而去,如今活著的,不過一具行屍走肉。”
“行屍走肉如何還能策劃如此之多的謀逆?”鐘離婉不客氣地戳破:“自順寧七年起,你究竟攛掇瞭多少人拋妻棄子,和你一起吧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四處奔波,隻為重新挑起梁越大戰?順寧十一年姚紮火燒酒樓,順寧十二年方實謀反,順寧十五年川郡動亂,順寧十七年羅剎示威,順寧二十年西何礦洞坍塌,樁樁件件,都是你在背後鼓動謀劃的吧?”
印慶靜靜地聽完全部,幹脆微微一笑:“陛下聖明。”
竟是毫不猶豫地認罪瞭。
“而且這些年裡,你假借商會走南闖北的便利,在北境與周邊小邦中,不遺餘力地抹黑朕,給朕潑髒水,說朕是天下第一毒婦,最是心胸狹隘,睚眥必報。”
印慶一臉嘲弄:“難道不是?”
“當然是。”鐘離婉不假思索地接話,臉上再無冷淡模樣,而是如沐春風的微笑:“你說得一點不差。那不如你猜猜,朕會如何處置你,才能消朕心頭之恨?”
印慶卻不照做,而是戲謔地問:“陛下莫不成是想看老夫如喪傢之犬一般,跪地苦苦求饒?”
隻這一句話,鐘離婉便明白,這人已經無藥可救。
她破天荒地沉默瞭好半晌,盯著他好半天都沒出聲。
一直到印慶難掩得意地歪瞭歪頭,正準備繼續火上澆油的時候,她忽然又說:“你們本可以好好活著。他離去前費瞭那樣多的心思才將你們安頓好,又是給你們立商行,又是幾乎搬空瞭北梁皇宮,給你們留下那樣厚的傢底,還用自己曾經救瞭孟西一族的大恩換取你們所得的庇護。甚至到瞭最後,不惜用自己性命,給你們換來一條活路。”
印慶一怔。
“很意外?你確實很謹慎,藏得也很深,要不是後來出手太多回,朕的監察使也沒那麼容易發現蛛絲馬跡。但近年來你的動作越來越大瞭,想必是深感大限將至,融入大越的梁人越來越多,你沉不住氣瞭。”鐘離婉慢慢地說:“所以朕慢慢意會過來瞭,謝南嶽他當初慨然赴死,不全是為瞭用性命威脅於朕,他是真的非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