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池劫(62)

作者:苍梧宾白


这些时日皇帝难得雷厉风行,处置了一批官员,又下定决心治理边境流民,但叫朝中官员们议了几回都不得法,甚至还有人劝他不要擅动,以免激起边将反心。几次下来,皇帝发觉困难越提越多,到最后几乎变成了他一个人舌战群儒,于是一怒之下把闻禅叫进宫替他吵架。

闻禅上辈子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和各种官员吵来吵去,深谙合纵连横之道。一群人吵了整整两天,连饭都没怎麽好好吃,最后议定先在北境流民问题最严重的固州、汤山二地试行新法。越王领固州安抚使,三皇子闻琢进封燕王、领汤山安抚使,各往治所收拢流民,安抚百姓。户部、兵部配合重编当地户籍、田册、军籍,刑部新修流民律令,另派御史随行监察、纠弹不法。

持明公主在嘉运殿一战成名,朝臣终于领悟了这位殿下缘何独得皇帝爱重。她是个既能拔刀又能讲理的人物,经过禁军哗变那件事后,大部分人对她的印象都是杀伐果决、手腕铁血,但在处置北境流民的问题上,她的思路显然要比其他朝臣更加灵活机变,绝非只求蛮力镇压、贪图一时之功。

事情一旦开了个头,后头的许多事也就顺势而行,公主出现在嘉运殿成了寻常景色。起初是处理北境的奏报,渐渐地其他政事也要过问她的意见,再加上她总能委婉而周全地处置各种棘手难题,甚至连某些朝臣都隐隐对她産生了依赖之心。

整个夏季,兆京只下了零星两三场小雨,各县均报了旱情,六月时皇帝曾遣太子往南郊求雨,没什麽效果,七月中旬,皇帝决定亲自出京求雨,闻禅等随行而往,路上见禁军随从护卫,京兆府疏散清场,比从前严整有序许多,显然是从大婚一事里吃足了教训。

京兆尹何攸的位置恰好离闻禅不远,便顺路过来拜见,闻禅忙止住他,温声道:“何公为天子出行尽心操持,已是极辛苦了,不必多礼。”

何攸叹道:“圣人祈雨,为生民大计,下官不过做些分内之事,如何敢称劳苦?倘能为百姓求来一场甘霖,便是再办上几回,下官也心甘情愿。”

闻禅点头道:“行风布雨固然只能靠上天成全,不过我还是信事在人为,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何公尽管开口,不管出钱出人,我愿尽些绵薄之力。”

何攸朝她拱手为礼,微微躬身:“公主高义,下官先替治下百姓谢过殿下了。”

闻禅含笑摆摆手,道声“何足挂齿”,放下了竹帘,两人话题到此为止,就是一场再客套不过的官面寒暄。

次日晚间,何攸微服登门拜访,闻禅在东厅接待他,出来时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

何攸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个场面,有点犹疑,闻禅也不多解释,任由驸马坐在她下首装花瓶,淡淡地道:“见笑了。”

何攸:“……哪里哪里,公主与驸马恩爱情深,真是羡煞旁人哪。”

这句马屁拍到了点子上,裴如凇弯起眼睛,朝他矜持地一笑。

这个家里唯一的正经人咳了一声,问道:“何公夤夜来访,所为何事?”

何攸敛容正色,沉声道:“昨日听了殿下一席话,下官深为感触。实不瞒殿下,兆京近年来旱涝不断,一直靠官仓余粮勉强维持,然而去年秋粮入京时遇上台风洪水,运输途中折损了近三分,而今年开春以来粮价飞涨,米斗五十钱,官仓已罄,眼看今夏又是大旱,再这样下去,兆京恐怕要闹粮荒了。”

闻禅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接话。何攸见她不答,只好咬咬牙继续道:“下官诚知催缴钱粮是本府及治下各县首要之职,只是兆京不比其他州郡,乃是天子脚下、王侯遍地,说句实话,哪一个都得罪不起。长公主府的几个家奴尚且能淩驾于国法之上,仅凭区区在下,实在力有不逮。”

“我明白何公的意思,”闻禅问道,“筹措粮食是朝廷大计,能插手的地方有限,仅从治下来看,何公想先从哪里入手,河渠吗?”

何攸眼前一亮:“正是!”

“何公打算怎麽做?”

何攸略一思索,答道:“一是恢複河渠灌溉之利,让百姓有水种田,二是疏通旧道、开凿新渠,勾连河道,以便水路转运,如果能使江南钱粮先输入东原,再由水路持续稳定地运往兆京,京城便不再有粮荒之患了。”

“是这个道理。”闻禅道,“先不说有没有第三,现在是卡在第一步上了,对吧?”

她这话一问出来,何攸就知道自己今天来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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