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池劫(107)
作者:苍梧宾白
闻禅这个人心思缜密,走一步算三步,好像永远都能冷静镇定地置身事外,可她真正的性情中却始终潜藏着某种危险的自毁倾向,一旦动起真格来,便是犹如赌徒般疯狂的孤注一掷。
上辈子她不告而别,自焚于山寺,把裴如凇吓成了丧家之犬,重生以来那阴影原本在逐渐淡褪,可闻禅只要一消失,就能轻易勾起他的心魔。
城东的集市足足有两条街,到处都是吆喝买卖的人群,裴如凇无法硬闯,只得下马步行入内。两侧往来的行人走走停停,他的视线跟着来回转动,却什麽也没看进去,唯有恐慌像发面团一样不断膨胀,挤压着他的五髒六腑,把懊悔和心虚挤成了一汪酸楚的委屈。
就像闻禅心里清楚裴如凇在武原虽然可能遇到波折,却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裴如凇自然也知道如今天子在平京,闻禅又是那麽聪明的一个人,就算遇到小麻烦也能妥善处理。可理智归理智,担忧却不归理智,提心吊胆的那根线并不会因为理智而变得强韧,就算有一百个人说“没事”,也只有亲眼确认过之后才能真正放心。
自认为能瞒天过海,说到底是轻视别人的心意;自以为体贴懂事,无非是在幻想中自我美化,好像受了伤不叫痛的人才配当男人。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是答应过再也不会抛下他的那个人,怎麽能说走就走呢?
幽魂似的裴如凇在街市里徘徊半日,终于站住了脚,收回酸痛的视线,凝神低头盯着脚下地面,深吸一口气,默数十下,把所有複杂难言的情绪都咽回肚子里,给理智腾出施展的余地:偌大的集市,挨家挨户找过去不现实,必须得动脑子思考,闻禅有可能去哪里?
公主这麽金尊玉贵的身份,就算她有意独行,也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所以不可能是偏僻的街巷或者閑汉乞丐彙聚的路口;她喜静喜洁,人太多的瓦肆乐班和酒楼也可以排除;比起烟火气里閑逛,她往往更喜欢独自站在高处俯瞰……裴如凇陡然擡头,看见了远方浮屠细长的尖顶。
平京城东的宝相寺地处闹市,寺内却是难得的清幽,西院种了好几株银杏菩提,春来郁郁葱葱,连廊下栽着成从的杜鹃山茶,几位前来上香的女客閑坐庭前,正轻声细语地聊天饮茶。
裴如凇一眼就认出了闻禅的背影,她穿着凤仙紫的窄袖圆领袍,发挽高髻,露出的小半张脸白皙如玉,正气定神閑地听着旁边的女眷说话。
他走近几步,张了张嘴,硬生生把“殿下”两字憋了回去,顾忌着旁人在场,只得轻声唤:“阿檀!”
女客们闻声望来,闻禅回头瞥了一眼,长眉入鬓,明眸如冰,一眼就把裴如凇飞到半空的魂钉回了躯壳里。
闻禅朝他略一点头,示意知道了,神情还是一贯的沉静,平和地对衆人介绍:“是我夫君,来接我回去的。”
有位年长的夫人笑着打趣:“好俊俏的郎君,楚娘子竟还放心让他自己在外头跑?”
闻禅挑起眉梢,面上掠过极淡的笑意:“可不是麽,不放心。”
几句话顺着风飘到裴如凇耳边,明明只是信口閑谈,却好像有人莫名其妙在他耳朵根底下放了把火。
第53章 赠扇
闻禅起身和衆女客道别, 转身步下阶来,裴如凇立刻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背后的灼灼目光恨不能把他俩盯穿,不过看在裴如凇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上, 闻禅到底还是捏着鼻子忍了, 任由裴如凇牵着她的手走出佛寺。
寺院西墙外小巷无人, 裴如凇一言不发地停下脚步, 回身紧紧地抱住了她。湿润紊乱的呼吸拂过耳畔,闻禅耐心地等着他剧烈的心跳平複下来,同时切实地意识到裴如凇在外这一个多月, 清减了不止一星半点。
等他的气息不那麽乱了,却还是低着头不肯松手, 闻禅才在他背后拍了拍:“哭了?”
裴如凇带着一点鼻音:“嗯。”
闻禅道:“吓着你了?”
裴如凇:“嗯。”
闻禅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就好,我当初也这麽怕。”
小白花被精準地戳中了心窝子, 眼前一热,泪意去而複返,差点又要哭了。
“对不起。”他用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声音道歉, “我不该瞒着殿下。”
“受伤了为什麽要瞒着?”闻禅敏锐地问, “是怕我担心, 还是怕我骂你?”
凡是经历过陆朔挨训那个场面的人, 心里多少都有点发憷,裴如凇心虚地移开视线:“没想到他们会铤而走险,一时不慎……愧对殿下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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