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折下了黑莲花(171)

作者:枕月之


宁祈的泪珠猛地砸下来:“宋怀砚,你……”

“阿祈,我答应过你的,”少年缓声道,“……我带你回家。”

宁祈靠在他宽阔的肩背上,感受着身上湿答答的衣物流淌着浑浊的水,又同少年背上的血混晕在一处,弥漫着的是死寂的血气。

她哽咽着问:“我们怎麽活下来的……”

峡中透过来的昏暗日光照在宋怀砚身上,却如同淡漠的白霜似的轻覆上他。她听到身前的少年笑着轻声开口:“自然是你我命大,刚好被流水沖上岸了,捡回了一条命。”

他嗓音噙着淡淡的笑意,可少女听着他的话,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流。

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宋怀砚的衣摆上全是水草浸染上的泥泞,身上还有江畔的荆棘划出的道道血痕,纵横交错,血肉外翻,令人不忍再看。

而她的身上,除却衣裳浸满了江水,便一尘不染。

她忍不住去想,他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是用怎样的意念舍弃自己的安危,重回江中,在荆棘遍地的江畔寻找着她的身影?

哪怕是被利端刺破皮肉,被江水再次沖刷他的伤口。

她不敢再去深想。

而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宁祈又看到宋怀砚的背上千疮百孔,这是在崖边被箭雨射出来的伤口。为了能够背起她,他又是……又是怎样忍受着催骨的痛意,生生拔除身上的每一支箭头……

——这些伤,尽数是他为她挡下的。

他竟再次为她挡下了致命的伤,不惜以命换命。

没有经过处理,那些伤口上的鲜血还在不断地往外渗,顺着玄色的衣摆迤逦在地,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摊刺目的血迹。

鲜血在二人身后,几乎曳成了一条汩汩的血河。

“宋怀砚……你放我下来吧……”太多情绪不断地在心中翻腾,涌至喉间便只凝成无尽的泪意,“我自己可以走的……

“再这样下去,你……你会死的……”

宋怀砚叹息一声,语气刻意掺了几分戏谑:“我也想啊,可你的脚都扭成这样了,还怎麽走呢?”

宁祈低头看过去,只见自己的右脚早已肿得不成样子。

她无从挣扎,淡淡阖目,便只能绝望地靠在宋怀砚的肩头,任由泪水浸透他的衣衫,一遍遍低喃:“不要这样……你会死的……”

长风万里,云锁深岩。

少年背着少女,从天亮走到天黑,从深渊之底走到草木萧瑟的山腰。

走到自己都快要没了气息。

这是个荫云蔽月的夜晚,峡中万里无光,周遭的空气又湿又重,天黑得如同一滩团搅不开的浓墨,沉甸甸地压上人的胸口。

风冷如刃,吹卷起山洞前淩乱的杂草,亦吹拂着山洞内相互依偎的两人。

宋怀砚伸出手,颤巍巍地燃起火堆,火苗在风中跃动,映亮这一方狭窄的天地。

“我们在此歇一晚吧。等到天亮,剑云他们也该寻到附近了……”

他强撑着擡高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可宁祈听得出来,他尾调万分虚浮,仿佛下一瞬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渗血。宁祈总有一种错觉,好似他全身的血都快要流干了。

“那你呢?”宁祈坐在火堆前,靠着他的肩头,“你也一定会活着回去的……对麽?”

少年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他不回答,宁祈便只顾着流泪。

“今日的泪怎麽这麽多,都快哭成小花猫了,”宋怀砚无奈般地摇了摇头,为她拭去面上的泪痕,又刮蹭着她的鼻尖,“阿祈,你若是再哭,孤便罚你为孤守三年寡,守三年陵,哪也不许去……”

宁祈忙堵住他的唇,泣声道:“不许说这样的话。”

手触及他的体肤时,她才恍然发觉,少年的身体竟这般寒凉,犹如触到了一块千年玄冰。火堆就在他们身前,却竟不能暖他分毫。

她便只好环抱着他,以身为暖,重複着说:“宋怀砚,你不许死……你不是要我这辈子都不离开你吗?你若是死了,便再也寻不到我了……”

晚风席卷而来,吹卷起少年毵毵的墨发。有一道漫长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她仰首看向身侧的少年,不知他在思索着什麽。

须臾之后,少年忽而淡淡阖目,用微弱的气音问道:“阿祈,那麽待我死后,你又会回到哪里?是前世,是未来,还是……还是另一个世界?”

宁祈怔凝一瞬,唇瓣忽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他竟然连这个都看得分明。

“你知道麽,我从来不喜唤你长宁,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长宁郡主,你只是宁祈,你只是你自己……对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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