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莫过枕边人。

唯有漆娘才知晓，他对危险有一种不讲道理的预感。就像此时，只看着面前的菜蔬，他便能感觉到那犹如针刺的强烈恶意。

今日若他在席上，这些加了料的食物决计入不了肚腹中，自然也谈不上什麽计划成功。

他坐下，十分烦躁地用筷拨弄着盘中的菜蔬：“我在你眼中，也是禽兽吗。”

句式是疑问句，但语气是确凿无疑的陈述句。

也是，他还在期待着什麽呢，漆娘必定是恨毒了他的。

那可是至亲至爱的两条性命。

可他是离不了漆娘的，他是一个没有家的人，向来是支离破碎地飘着。遇到长老将他收入部族中，只是能让他飘着的部分大块些。

他不是没有尝试用过人类的道德来约束自己，却只能说有点用处，但不大。

唯有同漆娘在一处，他才能感觉自己是完整的。可他因为种种顾忌，将漆娘的心伤透了。

也许，他和漆娘相遇本身就是一种错误。早知道这场相遇会让漆娘如此痛苦，他宁愿毫无知觉地飘着。

沉默，令人屁股上长钉子的沉默。

但出乎他的意料，漆娘居然回应他了。

“支颜是狼，阿郎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而三当家……”

红颜男子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又一点点暗下去。

支颜是他的羌族名字，阿郎是漆娘给他起的名字，但最终还是落到了三当家的身份上。

漆娘，没有原谅他。

他主动为自己舀了一碗羊羹，怀着一丝期冀问道：“只要我喝下去，你就会原谅我吗？”

他自始至终都没想过逃，哪怕有这个本事。

飘着真的很累，不如顺着心意，彻彻底底地休息。

漆娘终于笑了，笑得如三春陌上花，笑得他精神都恍惚起来。

“我会去陪你。”

也是去见阿父阿母，至于阿父阿母还认不认你这个女婿，我就不知道了。漆娘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

“可……”红眼男子目光下移，落到了漆娘已经很有规模的肚子上。

漆娘早知道他要说什麽，所以抢在他之前说道：“他/她不是一个受到祝福出生的孩子。”

言外之意就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出生。

红眼男子前所未有的脆弱，双手紧握，似要攥出水来，说服技能空前发挥：“可，可小三他们……”

漆娘预判了他的预判：“所以小三他们过得很苦。”

如果没有自己帮衬着，这些孩子的天良迟早会陷入这一滩烂泥中。

忽地，外间传来一个十分急切的声音：“三哥，小六，情况怎麽样了！”

这声音他耳熟得很，是小四的。

不过后面还跟着一个要重很多的脚步声。

他忽然有了主意，一仰脖把碗中已经凉透的羊羹给尽数灌入肚中，然后沖着猝不及防，露出几分惊惶的漆娘粲然一笑：“小三他们都喊你阿姐，那我怎麽也是半个兄长。你要将他们托付给他人，我总要去试试他的本事！”

*

这是秦游第一次与红眼男子近身交手，也是最后一次。

以其人在弓术上的高超造诣，挥刀当不应如此没有章法。但即便是这种毫无章法的发洩刀法，秦游也只能左支右绌，勉强遮应着。

原因无它，其人力气太大了。

初时不知，下意识便硬接，但只一刀，半边身子就麻了。

秦游毫不怀疑给面前这只人形兇兽配上一把大斧，力道足能把他从头到脚劈成两半截。得亏他本身气力不小，前世又学过不少卸力技巧，这才坚持到现在。

但是打着打着，形势反而倒转过来了，因为红颜男子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

不是气力耗尽的那种不对劲，是整个人出了大状况的那种不对劲。

脸色发红，但却只彙聚在两腮处。

秦游瞧出这是心疾将要发作的征兆，再结合小四所说，小三曾奉漆娘的命令，去伙房取了一份膳食……

而今日伙房的膳食无一幸免，全都是下了乌头的。

如果他没记错，乌头过量是会诱发心脑血管疾病的。

武人间交手最见人品，秦游认定红眼男子不会追击于他，干脆卖个破绽跳出圈外，把手中残破得不像话的刀反手往后一甩，插入泥地寸余，直接道：“三当家意欲何为？”

结果下一刻红眼男子就给他演了个大的，鲜血自口鼻中猛地喷出，低低说道：“只求先生救一救，救一救那个孩子。”

秦游短暂的蒙了一瞬，不是，又哪个孩子要他救啊！

*

等着秦游反应过来，他已经在取了灯盏燎匕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