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颠(256)

作者:栖风念


顾越被他毫不留情的力道打歪了身子,他重新跪好,一丝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下。

以往他不是没跪过顾修远,但他生性骄傲,心比天高,即便曲着双膝,也没有真的向父亲屈服过。而此时此刻,他跪在地上,整个人连同灵魂都深深低下:

“父亲,这麽多年,孩儿从未求过您什麽……您说我下贱,我认。可是阿眠,还有我对她的喜欢,并不下贱。”

顾修远气极反笑:“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你今天突然跑到我面前来发疯,是没听到,还是听到了京城里的那些传言?”他怒极口不择言,“难道她还能担当得起高门贵女的身份?外面的传言这麽难听,她姜眠,比烟花楚馆里的妓,又能强到哪儿去?!”

顾越猛地擡头,漆黑深沉的双目利剑一般凛冽。

顾修远下意识退后一步,竟也胆突:若自己不是他亲生父亲,只怕这会儿他已暴起将他撕碎。

顾修远背着双手在原地转了两圈:“顾越……你怎麽就这麽糊涂呢?你为什麽非要钻这个牛角尖呢?天下多少冰清玉洁的好姑娘,都摆在你面前任你挑选,便是娶上十个八个也并无不可,你为何偏偏就认準了姜眠?”

“因为她是最好的。”

顾修远瞠目。

顾越缓声道:“父亲,您知道我的,我认準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更改。”

顾修远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声:“怪我——怪我把你教的如此倔强。”

他慢慢坐回椅子里,沉默了一会儿,平静道:“我知道你喜欢姜眠,从小就喜欢。我也知道她回京后,你一直忍着不说,因为知道姜重山不可能同意。这一次因这传言,你觉得你机会来了——顾越,你在辛狱司这麽多年,习惯凡事都讲证据,不相信捕风捉影。也许在你心中,姜眠是清白的,甚至她有可能真是清白的,可此时此刻,无论真相如何,都不重要了,你明白吗?”

顾越轻轻笑了一下,字字清晰:“父亲,我没有考虑真假,也并非觉得自己有了机会,只是不想她受委屈。”

他掷地有声道:“父亲要论真假,那便就算所有传言都是真的,我对她的心意,也不会改变分毫。”

连这种话都说了,那麽没有任何劝说再能打动他。

顾俢远心如明镜,甚至连气都懒得生了。看着他引以为傲的儿子,许久,慢慢笑了:“你的心意如何,也并不重要。我绝不会答应你把姜眠娶进来,败坏我顾家门楣,我不会答应。”

“今日,为父便将话放在这里,若你敢不顾我的阻拦执意上门提亲,你前脚将那女人娶进来,我后脚便会将她沉塘——难道你能一日十二个时辰日夜不休看着她吗?”顾修远颓然垮着肩膀,两只手掌撑在膝盖上,身子前倾,“为父说到便能做到,你是孝顺孩子,应当不想看见姜重山提着刀闯进来,将我碎尸万段的景象吧?”

顾越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像是一尊石像,连漆黑湛亮的眼睛都没有什麽人气。

顾修远闭眼,心中除了苦与痛,只剩下一阵一阵的冷。

他亲手断了他儿子所有的路。正如这孩子亲口说的,这麽多年他从未求过自己什麽,他最识大体,若他只是自己衆多庶子之中的一个,倒也可以任性到底,自请脱离宗族,去争取他从年少念念不忘到现在求而不得的人。

可他是顾家唯一的嫡子,长子,即便再想,他也不能做。

姜眠进不来这个门,他也出不去。

顾修远直起身子:“我早就说过了,你跟姜眠缘分早就尽了。儿啊,人这一辈子,总有那麽一些……无论怎麽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你放不下也好,终身不娶也罢,这是命,你都得认。”

***

傍晚,姜眠捧了一本书来看。

其实她并不怎麽看得进去,独处的时候,她习惯思索未来那团乱麻该如何去解。

前日又找机会试了一次,距离宴云笺毒发只剩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了。

他们在仲春的四月天里相遇,也将终结在这个时候。

姜眠提笔,饱浓的墨水划过纸张,写下去带着干涩燥感:“文永二十三年四月初九,青阳陈书,屠戮忠良……”

此日此心生鬼判,断魂断忠铸苦冤。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想过无数办法,又否决无数办法,始终绕不过去的是宴云笺的爱,或者说,他的恨。

似乎只能在所剩无几的两月时间内,和阿笺哥哥一起,珍惜度过时时刻刻。

最后她会杀了他,或者无需自己动手,他便会做出选择。

承认她的自私,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而罔顾他的信仰与宗族,但她会告诉他,不必怕,他一个人走过千山万水,那麽辛苦,还没有走到终点就被她断送。剩下的路,她一定会陪他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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