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这样追名逐利的人，是不轻易敦信神佛之说的，可是被萧云芷一语道破后，他却油然而生一种被天道窥视的感觉。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可并非出自于忠诚。若是祁弘晟真是所谓的天道之子，那麽他的所作所为，是否也落在天道的眼里？

他心中震蕩，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可当他的目光转向萧云芷时，却发现她目光清明，仍然一派安然笃定。

“你知道些什麽，顾公子。”

她轻声说道，却并没有什麽追根究底的意思。顾菁之看着她，心中对她的沉静感慨，又觉得她本该就是这样反应。

不慌乱，不退缩，不逃避。所以她面对百倍强盛于她的敌人，方才岿然不动，方才成为旁人的庇护。

顾菁之的心渐渐变得轻缓。他开口说道：“你相信...死而複生之事吗？”

萧云芷的目光轻轻震动，可她面容上仍然覆盖着那层岿然不动的坚毅，像一尊不可撼动的精美石像。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她回答道：

“或许最荒唐的，才是正解。多谢顾公子告知。”

她眨了眨眼，轻轻拂去了衣摆上的灰尘，缓缓说道：

“祁弘晟从前生归来，无论前生结局如何，今生都要抢夺九五至尊之位，他蛰伏许久，在萧家倒台之后，凭借我收拢了边境民心，又凭借你唤回了顾氏旧部。当今实非明君，冤死臣子无数，朝堂乡野之中，从不缺乏民怨。而当今最为看重的齐王，也会不日出征，征讨鞑靼。”

“祁弘晟对于权势之事非常笃定，在与我强行欢好时，多次提及许我后位，许我家族沉冤昭雪...而这些，定然是要坐上那个皇位，才做的到的事。他定然也许诺了你同样的报酬。”

萧云芷声音淡淡，目光却带着重量，落在顾菁之的身上，仿佛透过他，悲悯地看着他们这些身负重担之人的命运。

“可在他的前生，我背叛了他，而你没有。”

萧云芷的声音变得有些急切，她握紧了双手，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因而他要向我複仇，而将你接入京城，甚至不惜冒着大不韪，让你成为太子妃以避人耳目。”

“既然你已经猜到这一层，为何不顺势而为呢。”

顾菁之打断她，从小榻上取下一张轻薄的驼毛毯子，披在萧云芷的肩上：“你猜到了这一层，便知道了他的算无遗策。西南之事，是他筹谋数年的结果，他如今势力已成了，又身负天命，你凭借什麽与他相抗？”

他顿了顿，声音艰涩道：“不要在与齐王牵连了，他保不住你。太子殿下对你有情，你心中...你也是知道的。他为你妥协这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你终有一日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萧家也会被平冤昭雪...我知你放不下那些故去之人，也无法容忍自己忘记父辈的仇恨，但是人生在世，又有什麽比活着的人继续向前，更为重要的呢？”

他伸出手，松松圈住了萧云芷的臂膀。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接触萧云芷，他的双手失去了血色，身体比萧云芷更加紧绷。见萧云芷毫无反抗排斥，他才轻轻扶着萧云芷落座，又推开半步：

“这世间有很多难为之事。枯骨已经在皇座下堆积成山，而你无法令那些人死而複生。天道难违，即便当死之人，也有死而複生的诡秘，你又如何算得过循环往複的怨魂？你或许...应当试试放下。”

他的声音逐渐弱下去，在萧云芷灼灼的注视中，他突然感到一阵羞愧，竟后退半步。

“顾公子，你虽然颠沛流离，但天资聪颖，否则祁弘晟那样的人不可能重用你，费尽心机将你收拢在他的身边。”

顾菁之手指轻颤，没有半句反驳。那些什麽亲缘，什麽家族血脉，表亲兄弟，骗骗旁人也就罢了。他们都知道，对于祁弘晟这样的人来说，他的信重，无非因为有用而已。

“顾公子七窍玲珑，应当也想明白了祁弘晟的前世，究竟是什麽，将我置于死地。”

萧云芷一字一顿说道：“我无法原谅他的所作所为。即便他或许会在登基后为萧家沉冤昭雪，我也无法忍受与他同床异梦。我选择了祁弘辰，就如同如今的所作所为一样。”

她声音一顿，而后继续道：“我不与他同党，不会只是因为他对于我家族犯下的罪行。当今对萧家早有防备铲除之心，祁弘晟只算得上推波助澜，他不是罪首，他对我所做的荒唐事，不足以令萧氏女叛国。”

“我会背叛君主，绝不是因为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是因为他祁弘晟，哪怕天命所归，哪怕荣登九五，也绝不是个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