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逸明拧着眉头，心里的怒气无处发洩，看见孟煜垂下眼眸，神色依旧淡然。

不知为何，孟煜想起来上辈子，顾逸明也这样站在他面前，和他说过类似的话。

“逸明，”孟煜沉沉开口，“内阁也好，大梁也好，没有谁都是一样的。”

“怎麽就一样了？”

顾逸明怒道：“若是没有你，拼上命跑去荆州，新政能推行下去吗？郑邵能因此致仕吗？朝政能如此平顺吗？”

“所以啊，我能做的已经做完了。”

孟煜看向他，浅浅笑了下：“剩下的路，没有我也是一样的。”

顾逸明顿时愣住，半晌才道：“你、你要辞官吗？”

孟煜沉默半晌，最后点了点头。

衣襟瞬间被人抓住：“孟灵辉！你是不是疯了啊！”

顾逸明将他按在身后的墙上，怒气沖沖道：“为了一个女人，你连大好的仕途都不要了，你对得起内阁吗，你对得起大梁吗？”

“你对得起徐阁老吗？”

孟煜神t色一顿，径自垂下眼眸。

他一时没有开口，顾逸明抓着他衣襟的手也没松开。

庭院簌簌风声，卷起地上的枯枝残叶。

“逸明，你觉得我们能活多久？”

顾逸明一愣，听见孟煜说道：“长则几十年，短则数年，总有一天，我们都要离开人世的。”

“到那个时候，谁还能守着大梁？”

孟煜擡眸看向他：“大梁的百年社稷，靠的不是你我二人，我们现在做得再多，不过是蚍蜉撼树……”

“所以呢？”顾逸明哑着嗓子问他，“就因为这个，你不想继续做了？”

孟煜摇头：“我担任陛下的讲官数年，陛下年纪虽小，但是深明事理，只要远离奸佞小人，日后必会是明君。”

“朝堂里，郑邵的人已经被清算，新的尚书等人已经上任，姚士翰也在继续推行新政，这些人日后在朝堂里，定会确保朝政平顺。”

“包括今年的秋闱人选，我交给你的名单上面，都是日后的栋梁人才。”

孟煜看向顾逸明，认真道：“大梁社稷的延续，靠的不是某个人。”

“没有明君和制度，谁也救不了大梁。”

话音落下，顾逸明再也没有开口。

他盯着眼前的人，嗓子像是被堵住，怎麽也发不出声音。

过了许久，抓着孟煜衣襟的手才松开。

孟煜看见顾逸明转过身，望向远处砖红绿瓦的层层宫墙。

“生前何必管身后事？”

顾逸明沉声道：“你我二人还在仕途上，就算不为功名利禄，也该鞠躬尽瘁，守住如今的大梁社稷，才能对得起手里的笔，以及你我的这身官袍。”

孟煜笑了笑：“扪心自问，我已经对得起了。”

“这辈子，我唯一对不起的人，是现在坐在正殿里的人。”

顾逸明的心蓦然颤了下。

回过头，看见孟煜整理好衣衫，走到他身边：“逸明，日后无论发生什麽，新政都一定要推行下去。”

顾逸明皱起眉头，眼眶却有些发酸，半晌才问了一句：

“你当真要走吗？”

孟煜没有回答他，沉默半晌，拍了拍他的肩膀，才擡脚朝着正殿走去。

清隽消瘦的身影走在空旷的庭院里，脊背依旧孤直，脚步轻松许多，再也没有以往的沉重。

顾逸明的胸口闷得不像话，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白雾化在眼前，遮掩住远处的身影。

庭下再无声。

孟煜迈进正殿的时候，裳玉正站在里面，端着他做好的银丝糖。

云婉坐在椅子里，手里拈着一块糖，边吃边和裳玉说话，小脚欢快地来回摇着。

看见孟煜走进来，云婉立即把手里的糖递给他：“快尝尝，太好吃了，你怎麽做的？”

孟煜也没嫌弃是她吃过的，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笑了笑道：“太甜了。”

裳玉在旁边看着，嘴角也跟着弯起来，悄悄转身退下去。

殿里只剩下二人，孟煜在她身边坐下，看见云婉吃得开心，杏眼都笑得眯起来。

孟煜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等过完年，没有那麽忙了，你想不想出去走一走？”

云婉捏着银丝糖，嗔道：“内阁和宫里一堆事情呢，怎麽走？”

孟煜垂下眼眸，没有再开口，他还不想现在就告诉她自己的打算。

等过完年，新政彻底开始推行，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就可以离开内阁了。

到时候，他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云婉身边了。

云婉并没有察觉孟煜的情绪，她看着自己的手里的银丝糖，忽然觉得有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