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辛夷将真相告知了他，他难以相信，甚至觉得他在骗自己。

怎麽可能呢？

自己一向敬重的师父，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闻言，何青良嗤笑一声，不屑开口:“这与他何干？”

“自作多情。”

他从未正经教过冬青医术，自己其实也并不精通。

学医？何青良不由轻笑，他人病痛生死跟自己有何关联？不过只是为了寻求能使死人複生、尸身不腐的办法罢了，因此才会在贺家留下了那麽多没用的废弃药方。

“那王摇衣的生死又与你何干？”周辛夷朝前走，站在了栅栏面前，看着何青良。

何青良听见这个名字，怔忡着，忽然转过头，望着周辛夷，便又听见他道:“你不必说什麽她是为你而死，所以你一定要救回她之类的话，你害得她死前未能再见到姐姐最后一面，害得她七年不曾治丧下葬，害得她无法魂归故乡……”

“够了！”何青良怒吼出声，锁住双手的铁链哗啦作响，站起身来，他想反驳，却不知该用什麽理由开口，最后只能缓缓朝着周辛夷走了过去，沉声开口，“你懂什麽？”

周辛夷听着他这声无力的争辩，冷笑一声，漠然地看着眼前与自己仅有一栏之隔的故人，继续开口:“你打着她的幌子做了多少恶事，你自己数的清吗？”

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王摇衣，实则不过是想要找一个发洩自己对于幼年所受痛苦的扭曲恨意的借口罢了。

只要将缘由都推到王摇衣身上，他便能够心安理得的作恶，甚至麻痹自己，觉得自己是一个重情义的好人。不过他也确实这麽认为了。

“吴子观，你所作所为，实在令人作呕。”周辛夷胸膛微微起伏，忍不住骂道。

“吴子观？”何青良听见这个久违的名字，神色一凝，旋即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往回走，一边道，“吴子观早就死了。”

他曾以为自己和贺大娘，王摇衣一起逃出了吴家，大梦回首，其实那场大火里，活下来的仅有贺大娘一人而已。

“我什麽时候死？”何青良转过头，平静开口。

恰似过去，周辛夷受伤了时，他一边为他取药，一边转头问他:“怎麽伤成这样？”

周辛夷恍惚一阵，“八月二十五。”

何青良明白似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后淡然一笑:“没几天了啊。”

他这般，周辛夷却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周辛夷。”他突然开口。

周辛夷擡眸看着他，没有出声应他，静静等他继续将话说下去。

“看在我过去帮了你那麽多次的份上，你最后再帮我一个忙，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周辛夷依旧没有开口。

何青良顿了顿，偏头去看他被栅栏遮住了的半张脸，“我死后，将我的骨灰一并带回江南吧。”

他知道王摇花会把王摇衣带回江南，周辛夷此次立下大功，让他干这样一件事，并不算为难。

在吴家时，受尽苛待，人不像人。吴家灭门之后，自己又成了程家敛财的工具，处处受人钳制。

“我这一生，实在是身不由己，死后至少还能够离开吴家，离开岭州。”

他字语间都是无奈之意，听得周辛夷不禁笑出了声。

何青良立刻收住了表情，疑惑问道:“你笑什麽？”

“你身不由己？”周辛夷反问着，“何青良，你到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够找出借口安慰自己，我真佩服你。”

“离开吴家后，你又无数个自行抉择命运的机会，如今走投无路了，竟能够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身不由己，实在可笑。”

周辛夷往后退了两步，缓了缓情绪，道:“你想跟王摇衣一起葬在江南，你觉得她姐姐王摇花会同意吗？”

何青良愣看着他。

“绝无可能。”

“王摇花相信因果报应，所以她做了很多善事，希望能够为王摇衣积德，保佑她在自己看不见的日子里也能够平安顺遂，可你呢？连死人也不放过，她岂会如你的愿？”

何青良扑到了栅栏前，毫无尊严地跪了下来，伸手想要去抓周辛夷的衣角，却发现他离自己太远，根本够不到。

“辛夷，你不能这麽对我，我帮了你那麽多次……”

“你不必说了，若你真的觉得我亏欠你，那就等我下了地狱后再偿还你吧。”

这个愿望，他应该去求王摇花，而不是求自己，他做不到，也不会做。

周辛夷的眼里带着决绝，此次之后，他们二人便是桥归桥，路归路，生死不见了。

身后传来何青良一声声的哀求，周辛夷头也不回，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