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晋级手札(清)(2)

作者:抱鲤

首先遭殃的是皇九子胤禟生母宜妃。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先帝驾崩不过半月,新帝便下旨降罪,称重病缠身,无法行走,乘软榻出席举哀的宜妃狂逆。竟在皇太后(德妃)前与众妃先后搀杂行走,甚属僭越,于国礼不合。

且,新帝还称,先帝未登梓宫前,仓促之际,宜妃见新帝时,气度与皇太后相似,全然不知国体。并以此为由,发落了宜妃的总管太监。

宜妃活了五六十年,竟不知,身为皇妃气度出众是错处。更不要提什么莫须有的乘榻僭越之罪,先帝生前召见她时,知她病重,分明特许她乘榻前去。

说来说去,上位者憎恶谁,谁便是错的。

新帝此举,犹如凌空一巴掌,抽到了皇八子皇九子一系的脸上。未来是何种惨淡,可以预见。

这一日,雪下得格外大。

宜妃昏昏沉沉,几乎是无意识的摩挲着胸前被串挂起来的佛珠。梦里,似乎回到了那日的光景,喃喃念出几个字。迎春凑过去,听得宜妃说,“好累……”

“主子哪里累,奴才给你捏捏。”

宜妃被迎春的声音惊醒,双眼茫然望着帐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方才,她似乎在梦中向先帝诉苦,埋怨他驾崩前为何让自己艰难活着,累得慌,还不如让自己跟他去了干脆。

先帝只是看着她笑,就像……从前一样。他们携手走遍大江南北,许多话不用开口,只需一个眼神。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他们应当还和从前一样。可惜,回不去了。

“主子,趁您醒着,把药喝了吧。这些天您昏昏沉沉,连床都下不了。还一直不肯喝药,也不好好吃饭,这样下去身子怎么挨得住。奴才知道您心里难受,但请您务必要养好身子,五爷和九爷都惦记着您呢。五爷还特地叮嘱奴才转告您,等明年开春,便接您去王府奉养。眼下的苦日子,总算是熬出头了……”

迎春替宜妃掖了掖被角,起身要去端药。

宜妃愣了一下,叫住她,虚弱问道,“你方才……说王府奉养?”

“对,唉哟……您瞧奴才这脑子,刚念叨着说要把好消息告诉您,转身就忘了。昨日送先帝梓宫上景山时您晕了过去,不知后来梁公公当着新帝与诸位文武大臣,宗亲贵戚的面,亲自宣先帝遗旨。先帝圣明,言明诸位成年分府的阿哥可接自己的生母去王府奉养…….”

再之后,迎春说了什么,宜妃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脑子里似飞过什么念头,可一时又抓不住。情急之下,一阵猛咳,还不忘断断续续的吩咐迎春,“你去……请梁九功……来一趟。”

迎春不吱声,目露难色,默默替宜妃端了杯茶水来。

“怎么了?”宜妃了解这丫鬟,心性纯粹,不是个藏得住事的。

“主子……梁公公他,他昨日夜里,吊死在景山上,殉主了。”

宜妃一惊,失手打翻茶碗,嗓子像被人扼住了,发不出任何声响。

梁九功要殉主,早该在先帝驾崩那日便随之去了,怎会等到昨日。偏还凑巧,他刚当着众人面宣了先帝放诸妃出宫养老的遗旨……

紫禁城里最后一个冬季,格外漫长。

——

雍正元年,春。

积雪消融,老树抽新芽,迎春笑眯眯的迎了五阿哥胤祺入翊坤宫。宜妃扶着五阿哥的手,上了车驾。出宫门前,忍不住撩了帘子,这紫禁红墙,几乎困了她一生。却也,叫她爱了一生。

爱一个人,爱一座城。临老了,还深陷其中。

宜妃隔着衣服摸了摸贴身带着的佛珠,他希望她好生活着,还煞费苦心安排了梁九功替她铺路。那她,便好生活着罢。

等熬过这几年,黄泉再见时一定要问问他为何坚持要自己活着……

这一熬,便是十一年。

宜妃受尽宫中哪位的白眼与世人的讥笑,被剔出封太妃的名单,还眼见鼎盛的家族落败,两子接连离世。

雍正元年,九阿哥胤禟奉命赴西宁驻扎。宜妃自先帝驾崩后,一直缠绵病榻,此时却强打起精神与儿子惜别,千叮咛万嘱咐最后只化作平安二字。如今,她也不敢要求其他。

谁知,佛祖与萨满都没听见她的祈祷,胤禟一去,母子从此天人永隔。

不过三四年的光景,胤禟被革爵,削宗籍,定罪状二十八条,加以械锁监/禁,并改名塞思黑,后死于牢中,时年四十三岁。

宜妃悲痛欲绝,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命不久矣的时候,却又奇迹般的挺了过来。只是一双眼睛,再也看不见了。

雍正十年,胤祺病重。离世前,拖着病体出门一趟,回来后,照常去看陪宜妃说了会话,当日夜里,逝于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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