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拂晓(86)
作者:探青
她在宫墙上看了三年烟火,后来又看了许多年。
在她记忆里,上元总是带着美好和绚丽,好似天上瑶池,都比不上那一日市井风光。
恰如人间或许本没有神,但因为有人,后来就有了神。
即便薛闻也知晓小时候她被抓得那么紧是街上有拍花子的,人越多的地方是非也就多。
但薛闻没有想到,她自认自己活了很久可以用历尽沧桑来形容,耳朵里表明光鲜亮丽实则一团污垢的事儿多了,仍然没有想到会有这种离谱之事。
那时她正在做花灯罩子,早就用材料炮制许久的竹条增加了韧性,严丝合缝地将框架拧出,再用丝帕上的布料将它缠起来。
薛闻想得好,但做出来完全和想象的二模二样。
她忍不住去拿唇脂,用工笔细细勾勒出一朵牡丹在上面。
薛闻很满意自己制的这盏灯,忍不住先找了一樽半残的蜡烛放了进去,火光映衬着牡丹层层叠叠的花瓣,花色妍丽,光影流转。
也就在这时候,蔡德上进来说:“老孙家简直就是疯了,拖着姑娘这么久没有下葬,要在今日给姑娘办……冥婚!”
薛闻被灯框上遗漏的毛刺猝不及防扎了一下,血从指尖渗出,她却来不及思考指尖上的疼痛,脑袋里一片空白,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年节在前,大家伙都没心思管这白事,也怕忌讳,更何况那孙娘子也算小辈。”
“本来以为孙家不惊动周围人悄悄把这事给办了,没想到拖延这么久,现在说商量出一个好日子来,要给他们家姑娘和另外一家夭亡没有娶妻的郎君办喜酒,直接葬在一处。”
——“母亲既然已经嘱咐不愿打扰爹娘安宁,你又为何违背母亲意愿,将她坟茔安置在爹娘边上?”
薛闻好似被什么重重击溃,嗓音带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喑哑,难以置信地问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父母?”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儿女?
一切一切,分明哪里都不一样,但又好似全部都一样。
“孙娘子在世的时候,一个人撑起这个家,不仅要奉养她那个爱喝酒的爹还有三个弟弟妹妹,怎么如今去世,还要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她泪眼蒙眬,声音不知究竟是问着蔡德上还是想问上辈子的沈宁。
——“在世之时,我为沈家奔波,撑起整个门楣,为何要将我唯一遗愿也篡改?”
“阿闻,你啊。”蔡大娘叹了口气。
“别想得这般极端,或许孙家人只是不忍心女儿在泉下无依无靠,给她找个依靠。”
这个消息仿佛一张黑色的大网,将人笼罩在暗影里头,直直地压着人喘不过气——“她爹一醉酒就会打人,他们家之前不让她出嫁,省得她将赚的银钱分给夫家,怎么这时候来了心疼。”
薛闻的头发又黑又软,被梳成一条长长的辫子盘了起来,上头簪了朵小巧的梅花,露出她如同孩童一般执拗的眼睛。
蔡德上的视线落在桌上,花灯内的蜡烛燃烧着,过高的气将画在灯罩上的唇脂消融,犹如牡丹泣血。
她顿了顿,不知该要怎么和薛闻说。
“你都说了孙家姑娘跟你说过父母不让她成婚一事,若是父母这次真是为了她好呢?”
“你要知道,天底下无不是父母,咱们外人不论怎么想都不对。”
这话蔡德上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她要是信这话,也不会给出生便是侯府小姐的薛闻留下她这条后路了。
但蔡德上年岁大了,如同薛闻当场营救阿昭一样,若蔡大娘自己处置,只会好好招待人家,等人走了后再通知官府。
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对或者不对,只是满不在乎而已。
她也没有想到,薛闻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竟然对生死之事比她一个迈进棺材里的老东西还要“计较”。
看着薛闻已经站起身来,准备出去弄清楚,蔡大娘嘴上烦躁,但心里好似被暖呼呼的蜜水给沁了一下。
她也是独身一人。
她也怕遇到这种事。
她不愿意薛闻招惹事端,但感动薛闻愿意仗义执言。
“你素来小心,我没什么可嘱咐你的。”
蔡大娘温热的手指替薛闻擦拭泪珠,道:“不论发生什么,别在外头哭。”
“天冷,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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