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自证(16)
声音温暖,宛如恋人的呢喃。
他不会忘记,这是程述在学校里接到的第一个广告单子,当时他们所有人都笑话说程述这高档的声音,和这粗糙的广告画风格格不入。
自然也只有在公交车、政府大楼、街角等地方才能很偶尔地听见一两次这广告。
原屹走上前,湿漉漉的手摸着LED的屏幕,他怕自己听不清,蹲下来,跪在地上,耳朵贴在音筒边上,有杂损的音质不妨碍他接收到程述的声音:“别怕,不论你走多远,我都会找到你。”
那年啊,那年的程述还会跑会跳,会在棚里呆一整天,隔着玻璃对原屹笑一笑,用口型说‘等我一下’。程述知道原屹喜欢他的声音,大家聚在一起讨论计划的时候,原屹但凡不同意程述的地方,程述就压着嗓子说‘拜托拜托’,原屹就举白旗了。
程述的笑脸是什么样的呢?
抱歉,太明媚了,在回忆里模糊了。原屹只记得他微微偏中分的刘海,常年戴着口罩,一见到人就会把它往下拉,左脸一个酒窝,很浅。
“你骗我......”原屹狠狠捶了一把公交站牌,所有附着的水滴砸下来,千千万万颗。
程述......你以为你是救世者吗?
程小述,果然我从来不了解你。
雨天的车站,老旧的LED。每一样都在催人心肝。仔细去听,有人在哭。哭声好吵啊,吵得人头疼。
后来,原屹之所以能安全回到家中,是因为杨染让他的司机在城里一圈一圈找他,才把从身到心都湿透的他扶了回去。
杨染给他准备的干衣服、浴巾、热水,他都没理会,还把家里的酒给打开了,他看着巧笑的杨染,说:“我会给你一栋更大、更贵的房子,你准备准备,就搬出去吧。”
杨染笑容一僵:“你要食言?”
按照原屹和杨染的约定,再有一个星期,他就该从他身边离开了。
这一年来,杨染极尽温柔却全都赋予了这个空空的房子,原屹几乎都没踏进来过。他老早就将程述的东西都收藏走了,至于这个没什么温暖回忆的建筑物,并不值得留恋。
哪怕魂魄有一刻会返世,原屹相信,程述也会过门不入的。
他其实知道,杨染要的不是房子、车子、金钱,虽然他整日嚷嚷着这些,可是他精明的眼眸里总是期待些更深的东西。
大约是名为占有和征服的欲望,纵然源源不断,千万来袭,遇到原屹却如泡沫碰壁,啪嚓碎裂。
原屹不看他,因为已经醉得睁不开眼:“你非要在我身边呆满一年再走也行,多一天少一天,没什么区别。”
杨染这才想到,自己确实没有说过非得是这个房子不可,可是他好不容易住进来了,现在要他走,他不甘心。
他晓得程述在这里住了一年,不管这一年原屹对程述多么冷淡,从结果上来说,他住到原屹心里去了;那么给他一年,同样是一年,他不信自己做不到。
一个活人,还能输给一个死人不成?
杨染的手勾上了原屹:“好。你让我走我就走,可是有些话我还是想说。屹哥,程述不过是在报复你,报复你不爱他,所以他才选择这么做。因为他觉得,哪怕他的死不能让你心疼,也要让你终生都受到良心谴责。”
原屹没有睁开眼睛,脖子上的血管都凸起来了,他闷闷开口:“谁说的?”
“真的呀,像我这样,我喜欢你,我就悄悄死了,才不会让你知道。”
蓦的一下,原屹像狼一样睁开了眼睛。
“谁说我不爱他?”
杨染一怔,手都松开了。
原屹很有杀气地给他下令:“滚。”
换了别人早就屁滚尿流地跑了,可杨染只不过失态了一秒,咬了咬唇,摆出温和自责的样子,从桌子另一边端来了温水和感冒药,小声地说:“对不起,是我过分了。你淋了很久的雨,一定要吃药,不然会生病的。我今晚就先在外面找地方对付一下,你...你需要我,就来找我。”
然后眼睛噙着泪,委委屈屈跑出门了。
拧开感冒药,原屹全部灌了进去,和着酒吞了下去,眼泪全部崩溃地涌出来。
他怎么会不知道杨染的意思,程述隐忍了一整年去做这一件疯事,要是不想让自己知道,自然有千百种隐瞒。
温之存的坦白,自然是程述意料之内的事情。
醉眼迷离的时候,原屹甚至能看到,就在那个楼梯口,程述一如既往站在那里,有些过度保护自己一般抱紧双臂,站在最明亮的灯下——因为他很怕黑,他对自己说:“原屹,我在水深火热,你在隔岸观火,你不爱我,也别救我。”
原屹惶恐不已,他往台阶上冲,想拉住程述,马上那幻影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