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老师找她深谈了一次。

齐老师对她说, 每一个科研人，大约都会有那么几个可以称之为毕生理想或是执念的研究项目, 为了它们, 他们甚至愿意穷尽一生去钻研其中的难题。

对他来说, 这个项目也是如此。

他是从二十年前开始研究这个领域, 开始的契机, 是因为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也是因为觉醒不完全, 导致其陷入昏迷成为植物人。

二十年里，齐复礼进行过各种研究, 尝试过许多办法, 始终没能取得显著的进展。

眼看着现如今的实验逐渐走上正轨, 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即将看到曙光，却没想到，他的身体先熬不住了。

“二十年来，我每一天都在期盼着儿子重新醒来的那一刻。”

“实验上每出现一丁点的进展，哪怕只有一点点，那也意味着我们父子重逢的那一刻越来越近了。”

当时，齐复礼眼中殷切强烈的期盼打动了她。

艾薇点了头，正式接下了这个项目。

她没有辜负老师的期望。

不到一年的时间，她提出了一种全新的解题思路，有希望从根本层面彻底攻克觉醒不完全的难题——二次觉醒。

在RNA单碱基的层面上对哨向基因进行编辑，催化哨向基因进行二次突变。

进入白塔的第三年，这个项目便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她研制出了R72血清。

当时这个研究成果还没有对外公开，但在白塔内部已经先行引发了一轮轰动。

有人认为，这个项目的成果对于哨向来说无疑是划时代的进展。

——一切大约是从那个时候起便开始偏离轨道了。

R72即将进入第二期临床阶段的时候，诺亚的人找上了她。

准确地说，是先找上了齐复礼。

利诱、威胁，软硬ʟᴇxɪ兼施。

都没有令齐复礼答应。

但是，齐复礼的弱点是明晃晃的。

就是他那个沉睡二十年的儿子。

诺亚带走了他的儿子，命令他必须加入他们，必须配合他们。

同样被诺亚盯上的不止有他，白塔中绝大部分涉及基因科学领域的院士都是诺亚的目标。

在齐复礼之前，诺亚早已经通过各种隐秘的方式，将半座白塔都纳入了他们的阵营里。

齐复礼之后，诺亚很快又盯上了她——这颗在基因突变领域冉冉升起的新星。

……

“你在想什么？”

郁鸣夜走到她身侧，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白塔。

东大的位置差不多是在白塔与黑塔之间，三个地点形成了一个均匀的等腰三角形。

远远看去，两座塔的外形略有不同。

黑塔就像是一柄黑色的巨剑，剑身笔直锐利，剑尖直指云霄。

而白塔的形状则全然不同。

艾薇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它：“我在想，你有没有觉得，白塔的形状看起来有点像是古代西洋棋里的棋子？”

郁鸣夜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艾薇感慨地说：“我从前几乎没怎么从这个视角看过白塔，更多的时候都是从白塔的高处向外看。那时候我的实验室窗口视野刚好正对着黑塔，我只要一抬头，总能看见黑塔的那柄剑立在那。当时我总觉得，那柄剑的形状挺好看的。”

她笑笑：“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跟黑塔有任何的交集。正常人的基因觉醒一般在十四岁到十八岁之间，我当时都已经十八岁了，正常来说，觉醒的概率已经很低了。”

郁鸣夜也跟着笑笑：“幸好你觉醒了。”

艾薇垂眸，轻声问道：“你真的觉得庆幸吗？如果当初我没有觉醒，或许你也不会被送进白塔。”

以当时黑塔与白塔近乎对立的状态，除非联盟或者军部强制介入，否则双塔之间几乎不会发生任何的合作。

郁鸣夜别说是觉醒不完全，就算快要死了，也跟白塔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所有的转折都是由于她的觉醒。

系统初测，他们两个的匹配率达到了52%。

52%。

对于其他哨向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的数值。

正是这一点点说不上多少缘分的交集，导致他被她拉进了这场引发浩劫的深渊里。

“当然庆幸。”郁鸣夜毫不犹豫地说道。

“如果再来一次，如果我还得经历那一切才能走到你身边，我依然会选择那么做。”

他的这份坚定实在太能打动人了。

艾薇忍不住笑起来。

她想了想，朝他勾勾手，然后附在他耳边悄声说：“告诉你个秘密。”

郁鸣夜：“什么？”

艾薇：“其实，咱们两个第一次见面不是在白塔。”

“那在哪？”

“在东大。”

“……啊？我怎么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艾薇笑笑，“那时候你没看到我。”

郁鸣夜好奇地看着她：“那你又是怎么看到我的？”

艾薇回忆道：“当时你正跟一群同学一起，他们好像在商讨什么比赛应该派什么人去。他们轮流推选了好几个人，我当时没怎么听，直到我听到你说，艾哲成不错。有人说我哥是没觉醒的普通人跟哨兵没法比，你记不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反驳他们的？”

郁鸣夜显然已经不太记得这件事了。

他茫然地回忆片刻，摇摇头。

艾薇笑道：“你当时踹了他一脚，说：就知道拿哨兵说事？到了赛场上，你们几个加起来估计都不够艾哲成一个人玩儿的。”

她学起郁鸣夜当时那种倨傲的语气，学完噗嗤笑了一声，说：“我当时觉得你说得对。你们加起来都没我哥一个人聪明。”

这么一说，郁鸣夜倒也有点模糊地想起来了。

“等等……”郁鸣夜哭笑不得地打断道，“我当时肯定说的是‘你们’，你们，不包括我，好吧？”

艾薇但笑不语，不置可否。

郁鸣夜：“……”

她顿了顿，又说道：“你当时还说了一句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什么？”

“你当时说，单纯由基因带来的强大并不算什么真正的强大，还有很多东西远高于基因所能赋予的价值，比如智慧，比如信念，比如希望。”

“……我还说过这么文绉绉的话？”

“可能当时我心里稍微帮你润色修饰了一下？”

“……我谢谢你啊。”

“不客气。”

……

这时候，空中再次响起一声悠长的警报声。

中心区每隔十分钟就会拉响一次全域警报。

此时已经是第四次响起。

两人之间轻松的氛围在尖锐的警报声中缓缓地消散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收起了笑意，紧绷起来。

郁暻那边似乎终于集结完毕。

他与几名教官清点完人头之后，每两名教官亲自带领一队学生，立刻出发了。

郁暻也带了一队人。

艾薇远远看了一眼，几乎都是之前考核中留到最后的二十几张熟面孔。

肖致远、姚栋、方知夏、时莺、袁浩、沅沅……他们几个都在。

肖正海则负责留下来坐镇大后方。

他一边目送着一支支队伍离开，一边走到艾薇和郁鸣夜身边。

郁暻走时都没来得及过来打招呼，肖正海替他解释道：“老郁刚才说了，外面那些人造哨兵由他们负责，替你们解决所有后顾之忧，你们只管放手去做就好了。”

说着，他问道：“你们想好该怎么做了吗？”

郁鸣夜看向艾薇。

艾薇再次看向白塔的方向，思索片刻，坚定地说：“诺亚的人肯定在白塔。就算我们不主动过去，他们也会千方百计将我们带去那里。”

肖正海问道：“那你们准备主动去？”

艾薇点头：“嗯。”

“然后呢？”

艾薇盯着白塔，一字一顿地说：“去抓捕齐复礼。”

肖正海和郁鸣夜同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