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642)

作者:姽婳娘


乳娘如梦初醒,赶忙告退。月池这才揽住丹哥儿,孩子依偎在她怀里,微挣了一下,又一动不动了。她没好气道:“像你有什么好,没得把先生气死。”

一句似嗔带怨,又将他们带回到柳丝如剪花如染的端本宫。朱厚照失笑:“你怎么还记得。”

月池问道:“是你,你会忘吗?”

他只得赔不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成了吧。早知有今日……”

他扶了扶她鬓边金蝉玉叶簪,早知今日事,悔不慎当初。要是一开始,他没有那么对她,是否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只可惜,木已成舟……

他低头看向丹哥儿:“我听说,你将心愿都攒着,想向你母亲求一个大恩典?”

丹哥儿怯生生点点头。朱厚照拿过他的小册子,随意翻了翻:“就这么点儿花,可求不来恩典。”

丹哥儿极为怕他,一下就低着头,不敢作声。

月池:“……”听听你说得是人话吗?

她抱起丹哥儿道:“这是我定的小红花,他说了不算。说说,想要什么,我来帮你看看,还要多久。”

可不论如何,丹哥儿都不肯开口。他急切地望着门外,却迟迟见不到那个想见的身影,想要流泪又不敢喊出声,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

月池心下已经了然,朱厚照的眼中仍带着笑意:“看来,是个了不得的大心愿。”

他道:“你叫声爹,爹教你一个马上就能记下《三字经》的办法,好不好?”

月池低斥道:“皇上!”

朱厚照按住她,轻声道:“逗逗他。”

丹哥儿这一声爹,叫得格外爽快。朱厚照应了一声,把他圆滚滚的小身子抱起来颠了颠:“好,爹就来教你。”

他将这个孩子带了出去,直到傍晚时分才带回来。丹哥儿彼时已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却仍抓着朱厚照的衣襟不肯放:“爹,爹,我数完了吗?”

朱厚照笃定道:“数完了,明天你就能一口气背下《三字经》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这个孩子脸上,看见纯然的喜悦,就像天使一样。

月池斜倚在美人榻上,她道:“你已经无聊到,连一个小孩都要费心欺负了吗?”

朱厚照一哂,他懒洋洋地枕在她腿上,他的眼睛也如水洗过一般:“只有你的事,我才会费心。”

第二天,丹哥儿果然没能按时起来,当他发现已经日上三竿后,急得泪眼婆娑。乳娘道:“哥儿别急,皇爷吩咐了,叫您好好睡呢。”

丹哥儿道:“不是,母亲说了,要是有拖延,就要扣小红花。”

他着急忙慌地爬起来,险些摔下来。乳娘忙抱住他安慰道:“您别急,这是皇爷的吩咐,不会有事的。”

提到朱厚照,丹哥儿总算想起来昨天所学的“秘籍”。他道:“快把《三字经》拿过来。”

乳娘不解其意,还要絮叨,却被他喝止。丹哥儿满心期待,打开这本册子,很快,他的哭声就响彻整个鹤举斋。

月池匆匆赶到时,乳娘正在拼命捂住丹哥儿的嘴,她自个儿也急得涕泗横流:“我的小爷,求求您别哭了,要是惊动了人,咱们全部都得完啊。”

丹哥儿的眼泪却越流越多,他的脸涨得通红,突然发狠咬住了乳娘的手。乳娘的手一时间血肉模糊,她疼得龇牙咧嘴,却放松下来:“咬,尽管咬奴婢吧。您千万别闹出声来,一旦叫人知道了,世子和夫人,咱们两个都会没命的。”

丹哥儿的动作一僵,他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乳娘何尝不觉心下酸楚:“您要乖乖听话,要好好活着……还记得世子爷叮嘱您的话吗?等您做了这里的主人,就能把咱们全家都接进来了……”

丹哥呜咽道:“可那要等什么时候?”

乳娘一时语塞,窗外传来月池的声音:“等到我们都死了,他们就能进来了。”

这一语,好似惊雷一般。乳娘的大脑中一片空白,她看向门口,月池缓步入内。自入了摩诃园起,乳娘从未见月池动过一次怒,直到此刻,她仍是和颜悦色,可只要她在那里,就叫人不由屏气凝神,不敢少动。

乳娘已是连滚带爬,伏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磕头如捣蒜。而丹哥儿,也已经吓傻了。

月池伸手摸了摸丹哥儿的头:“你想向我求的心愿,就是回家看你的父母吗?”

不提犹可,一提丹哥儿的眼中又蓄满泪水。月池微微一笑:“别哭,我最不耐烦孩子哭了。”

丹哥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再不敢作声。月池似在自言自语:“宗室子弟无数,为何会挑一个父母双全的?”

乳娘忙道:“不敢欺瞒您,实是小公子的八字极好,年柱为根,椿萱并茂,月柱为苗,兰桂腾芳,这是极旺父母的命格,再加上他的相貌有幸生得与您有几分相似,这才得了皇爷青眼……他才三岁,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月池已经听不进她的辩解,椿萱并茂,父母俱存;兰桂腾芳,绵绵瓜瓞。自诩无所不能的人,现在却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命格上,又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悲哀呢?

第420章 解到多情情尽处

虚名算什么,朕说的是真正的仙道长生!

月池来到了菩提伽耶。根据佛经记载, 佛主释迦牟尼出身高贵,却抛却浮华,四处游历, 历经磨难, 终于菩提伽耶的毕钵罗树下得道,证悟十二因缘、四谛法, 修得正觉。菩提伽耶作为佛主证道之所,受亿万信徒膜拜。其被尊称为金刚宝座,乃婆娑世界的中心。自号大庆法王的朱厚照,虽然此生无法亲至天竺的菩提伽耶去朝圣,却能凭借无上的权柄和财力, 在他所居的摩诃园内造一座属于他自己的圣地。

这所缩小版佛国,按照玄奘法师在《大唐西域记》中的记载修建, 灵塔壮丽,道树扶疏,不仅供奉着上万座金玉佛像,还有数不清的道教和伊斯兰教的法器和圣物,甚至还有民间俗神。这样的供奉方式,在哪里都是离经叛道,可各大教宗为了争取皇帝这位大信徒, 不仅硬生生忍了,还年年进献宝物, 只求他能更偏向自家一点。

月池一入中心的摩诃菩提神殿,就见珠玉满室,地涌金莲, 耀眼生花, 可居于佛殿中央的朱厚照, 却是难得着素服。他立在宏伟的佛像下,虔诚地拈香祈愿。七宝香炉中,燃着多揭罗香。一缕缕香烟缭绕,仿佛空谷冷雾。隔着香烟望去,他看起来竟有几分庄雅,锋锐内藏,温良如玉。

月池驻足,久久地凝望他的身影,忽而道:“陛下富有四海,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还有何事要求诸神佛?”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回荡。朱厚照动作一顿,他回头笑道:“你怎么来了,丹哥儿醒了吗?”

他不提丹哥儿犹可,一提丹哥儿,月池更觉五味杂陈。朱厚照似浑然不觉,他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数了一天佛米,能醒就怪了,这傻小子!”

“他不住地问我,说数完了这些佛米,佛主就能成全他的心愿吗?难怪人说,孩子就是用来玩的。”

这些家常话,从他口中说出是那样的诡异。孩子,孩子,孩子,月池深吸一口气,她终于忍无可忍:“你那么盼着孩子,为何不自己生一个呢?”

她眼中有火焰在燃烧,几乎是恶狠狠道:“没人会阻拦你,从头到尾,都没人阻拦你。”

为什么你要这样,为什么把自己和把她都逼到这个进退两难的份上。

面对她突然的怒火,他毫不动气:“你错了,天会阻拦我。”

月池不解:“天?”

朱厚照幽幽道:“你还记得,那年在茶楼中的誓言吗?”

月池恍然回到了那个傍晚,那她初见唐胄之时,也是她抱回大福的那一天。他留下了她,他们对彼此都做出了承诺。

“苍天在上,厚土为证,如殿下以国士之礼待我,我必一生忠心不二,任劳任怨。如违此誓,就让我断子绝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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