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539)

作者:姽婳娘


刘瑾一窒,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他将头伏得更低了,他道:“也不是。”

月池挑挑眉:“那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呢?”

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刘瑾忍不住发颤,他在到来之前,是断断想不到,面临的竟是这样的局面。他到底该不该信她?是用谎言糊弄,重归此消彼长的博弈,还是真正携手,来博得一条新路呢?

他其实在揭露李越是女儿身时,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了。他深吸一口气,半晌方哑声道:“要是能做人,谁又愿意当畜牲?”

至此,月池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下,她亲自扶他起来:“一家人不必藏着掖着,说出来了,不就好多了。”

刘瑾的双腿仍在发抖,他颤颤巍巍地归座:“说出来又如何,人心中的成见,比太行王屋还要难移。皇爷越是信重,奴才等遭遇的攻讦就会越多。就连镇守中官这样的旧制,不也是因此被撤了吗?”

这一上来就是镇守中官,他还真是敢想。月池一哂:“你是积年的老人,也该知道,爬得越高,越招人恨,摔得越狠,还不如另辟蹊径。皇上,不是早就为你们指了一条明路吗?”

刘瑾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回过神:“您是说,与海外通商?”

月池展颜一笑:“宦官出使,是永乐爷时就有的旧例。而文官们却是轻视外洋,轻视器物,这正给了你们发挥的良机。古有郑和下西洋,今有刘瑾联万邦,不都是利在千秋的功绩吗?”

这是要让他们从技艺器物上入手了,走蔡伦造纸的旧路,可这毕竟是不为世人所认同的左道,而且也不如手里的权力来得快捷实际。不过没事,大可先应下来,毕竟光是通商之利,就足够他们饱餐一顿了。

月池道:“别不把这当一回事,如再能引入如土豆这样的作物,亦或是新型的火器,那时朝廷赡养有功的宦者,谁也不会再多说些什么呢?”

火器!怎么把这个忘了,刘瑾心中一喜,却仍是愁容满面:“土豆,毕竟是可遇不可求……”

月池拿出一张图纸与他:“那这么按图索骥,是不是就容易多了。”

刘瑾愕然抬头,他的眼中绽放出巨大的光彩。月池却看向了杨玉:“好了,你们又有何难处?不妨说说。”

杨玉直愣愣地看着他们,半晌方磕磕巴巴道:“我们……我们是……”

这一谈,直到漏夜时分,两拨人方告辞。月池正在卸钗环,昏黄的铜镜里,倒映出身后人的身影。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作声,直到她起身褪去外袍后,他方开口:“以后别叫他们来了这儿。”

月池动作一顿,她回头道:“放宽心,只是一点好处,不会让他们和你离心。”

朱厚照道:“不是那个意思。这里,不该有那么多外人来。”桃花源又一次被打破,柔情中夹杂了冰冷的算计。他以为,至少在这里,他们应该是亲密无间的。

月池一愣,她坐到了他的身侧,她的目光像水一样,拂过他的面容。他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她看透了。她又是一笑,忽然在他耳畔重重击掌。他一惊,回头看向她,她笑意盈盈:“梦醒了没?”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又是一笑,搂住了他:“我明天就要走了,你确定要这么盯着我一整夜吗?”

明天就走……他话到嘴边,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摩挲着她的脸颊,半晌方道:“正因时间短暂,所以才该做一点不一样的。”

月池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他问道:“你们那儿的姑娘,一般做什么?”

她的神色一僵,再也笑不出来。

第362章 但愿一识韩荆州

可在他的故事里,他们永远都是相爱的,也只是相爱而已。

朱厚照以为, 能在她的脸上,看到怀念,看到向往, 看到惆怅, 可没想到,却是一片空白。她偏头看向他, 展颜道:“我连姑娘都忘了是怎么做了,怎么还会记得这个。”

她问道:“你们这儿的小伙子,又会去做些什么?”

他面对她的笑靥,同样语塞了,他读不出她的喜怒, 只能和她一起茫然。良久之后,他才涩声道:“你不肯教我, 我又能从哪儿去知道这些。”

两个人望着对方,一下都笑出来。月池问他:“那你看的话本呢,一个有参考意义的都没有?”

他们又开始顽笑。他骂道:“那些酸儒,全是依着他们自个儿臆想的,就没一句实话。”

月池好奇道:“那他们写什么?”

他起先不肯说,后来才勉强透露一点:“……就是一个有权有势,有貌有才的男子, 来到千重幻境,自有千百人来趋之若鹜, 男的在他打败后要么死,要么纳头便拜,而女的就……”

饶是皮厚如他, 一时也说不下去了。月池笑得浑身发软:“可你要是看得不起劲, 他们又岂敢这么一本本写呢?”

他被戳破了, 恼羞成怒,有心拧她一下,到底还是去呵她的痒。月池笑得一时喘不过气来。眼见她眼圈都红了,他才住了手。他又将她抱在膝上,她依偎在他的怀里,他摩挲着她的鬓发。即便是没有经历过,也能发现了这种亲昵的不同。

所谓耳鬓厮磨,正是如此,不同于情热时的如胶似漆,两个人静静地坐在一起,心里反而更加鼓鼓胀胀的……她感受他的吻,轻轻地落在她的发间、她的额头上,就像落樱拂在脸上。她睁开眼睛望着他,他问道:“困了吗?”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哄孩子一样,她听着他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在她手下跳动着。他微微皱眉,握住了她的手哈气:“怎么这么凉,今日的阿胶八珍膏吃了吗?”

他的手心热得发烫,月池从未像此刻一样意识到,人总是按照自己被爱方式去爱人。

月池定定地看着他,突然道:“你为何不自己写呢?”

朱厚照一愣,他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了:“你说让我自己写话本?”

她的双眸中仿佛盛满了星光:“对,你来写,一定比他们写得都好。”

他燃起了兴趣:“可写什么呢?”

她的包容让他觉得心惊:“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他的眼眶有些发热,他忙别过头去:“那就写些完全不一样的。”

“有一个年轻人,他不甘于活在四方的天底下,所以选择逃家出海,结果碰上了龙吸水,一阵狂风,让他来到了海外诸国。他看到了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也见了一个最与众不同的姑娘……”

他写了一段又一段,她就为他画了一幅又一幅的插画。故事一旦开头,就无法停驻,无论多么天马行空,他们都想给他们一个好的结尾。身处此世,无论藏身在哪里,他们都不可能收获真正的圆满,可在他的故事里,他们永远都是相爱的,也只是相爱而已。

刘瑾的动作非常快,在回去不久,他就提交了一份官员私下关系图,交到了月池手上。到了今时今日,关于官员的选拔程序已经日趋规范了。对荫补子弟而言,只有能够通过栓选之试,才能能够获得官职。

而只有为官经验,且历年考核皆为称职的官员,才有参加遴选的机会。遴选分为笔试和面试两个环节,笔试考核的内容除了经义之外,重点考察该职位所需的知识。比如此次选拔治农官,重点考察的就是农学。一时之间,各大书肆中的农学书籍被一抢而空。

而在笔试过后,便是面试。随着遴选制的使用越来越广泛,自然不能什么事都要皇帝陛下亲自出席。廷议后,大家就决定此次由吏部、户部、与司礼监一道联合考察。吏部是文官的耳目,司礼监是皇上的耳目,而户部本来就是治农官的上峰,当然也得出人。这些人会根据应试者的表现,以及刘瑾提供的关系网名册,来决定最后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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