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503)

作者:姽婳娘


“您知道吗?皇上其实一直都很在乎您。他时时和您吵,时时拿张家的安危来要挟您,只是想您多关注关注他。他不想,您把张家看得,比他还重要……他觉得您一直不喜欢他,比起蔚悼王,您更宁愿他去了……”

张太后听到此,已然是涕泗横流。她哭喊着道:“哀家不是有意要和他吵得。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娘家和骨肉,她哪个都不想舍。骨肉是皇帝,她只是想让儿子多看顾看顾娘家而已啊。

她终于信了月池,听从她的劝告,写下两道懿旨。一道是过继嗣子,一道是抓捕江彬。

就在她准备盖上金印时,忽有小黄门闯宫。他一面跑,一面叫嚷道:“启禀老娘娘,皇上已然醒转,急差奴才来,叫您切莫担忧,还让奴才召李侍郎回去呢!”

月池一惊,她翻了个白眼,终于坐不住了。张太后的动作一顿,又是满面惊疑,不由望向月池。

月池道:“缓兵之计罢了。您被他们这种手法骗得还不够吗?如皇上真的醒了,有一个嗣子也不会有坏处,可如是这些人矫诏,那等于断了他们的生理。”

张太后还是迟疑:“可他们已经知道你在这儿了,万一他们铤而走险……”

月池道:“您放心,没了江彬,逆贼便没了爪牙。有了嗣子,逆贼便没了兴风作浪的本钱。我待会儿就先回去,策反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役,让他们弃暗投明。”

金夫人问道:“这……他们会听吗?”

月池道:“名分已定,他们要是再不收手,就是板上钉钉的反贼,不是谁都想十族被夷尽的。”

张太后这才重重点头,她道:“那哀家就将皇上的安危托付于你了。”

她即刻将金印盖下去。小黄门刚一入殿内,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他大惊失色,尖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啊。皇上真的醒了,奴才有圣上亲笔书……”

月池喝道:“堵住他的嘴!”

沈琼莲身后的健婢一个箭步上前,死死将他按倒在地,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手帕。小黄门呜呜咽咽,眼泪直流,这下完了。

就这样,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这两道懿旨发出。月池拿着这两样法宝,只觉心下大定。她好整以暇对大家道;“好,咱们这就回去,看他们还有何话说!”

她带着一众人,气势汹汹地杀往乾清宫。待她赶到时,弘德殿早已烧得直剩断壁残垣,而正殿的西暖阁也遭焚毁了一部分,黑烟升腾而起。月池看着满地的人,端得是一惊。沈琼莲仔细辨认了一会儿,问道:“这是……腾骧四卫也来了?!”

月池挑挑眉,她随意拦住一个人道:“张太监在何处?”

侍卫显然是识得她,忙一叠声地唤张永过来。张永见到她,亦是又惊又喜。两人同时问道:“江彬在哪儿?”“李侍郎从何处来?”

月池一哂:“我自是从仁寿宫来。”

她将两份懿旨交由张永,张永急急接过来一瞧,端得是大喜过望,他道:“甚好,江彬已然落网。有了这道懿旨,我们就不是提着脑袋办差了。只是刘瑾和杨玉那边,懿旨上好像并未提及……”

月池道:“他们不过是癣疥之疾,如今腾骧四卫都到了,还能闹出什么大事。兵贵神速,您还是不要在此耽搁,尽快拿着懿旨,去抓捕江彬的同伙为要。皇上那边,我去亲自请旨处置。”

张永连连称是,即刻调遣兵马,准备出宫抓人。月池又问道:“皇上在何处,可有大碍?”

张永道:“皇爷已移驾昭仁殿,适才还醒了一会儿,只是看着精神仍是不佳。”

月池微微阖首,她道:“那外头的事,就交由您来,我去瞧瞧皇爷。”

张永道:“您直管去,这儿有我呢。”

月池缓步进入昭仁殿,这里亦因火灾蒙上一重烟尘。太监们紧急蒙上一重重纱帐,远远望去如轻烟一般。月池越过重重帷幕,来到朱厚照的塌前。

他原本在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才睁开眼来,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你来了?”

月池欲语泪先流,她轻抚他的面庞道:“我来了,都是我的错,才害您受了这么大的罪。”

朱厚照张口欲言,月池忙掩住他的口:“先别说话。您的嗓子都哑了。”

她转身倒了一碗蜜水,又将朱厚照搀起来。朱厚照靠在她的怀里,竟觉有些头晕。他不曾想,只是病了一场,竟能教她的态度,有这么大的逆转。他就这么就着她的手,一口口将蜜浆喝下去。

月池柔声道:“现下感觉好点了吗?”

朱厚照点点头:“好多了。”

月池忽然一笑:“这就好多了?不多装一会儿吗?”

朱厚照一惊,他面色不变,依旧有气无力:“装什么?”

她笑得更是肆意:“你该不会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吧。差人围了乾清宫,亏你想得出来。只可惜,百密一疏,男人啊,到底改不掉自己的劣根性。你为何要差两个宫人服侍我,刘瑾惯用的不该是太监吗?还有,在我落红不止后,又为何费劲专程找个医妇来看我?十万火急的时候,王太医都不敢解我的衣裳。要真是刘瑾作乱,他还会在意别人来瞧我的身子不成?也只有你,才会抓住这些不放。要让我相信你死透了,还不如找人来扒了我的衣裳,我就信你是真的不行了。”

第341章 白首相知犹按剑

刚刚那碗蜜水,好喝吗?

这一番话既尖刻又辛辣, 叫人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如刀子一般直戳朱厚照的心窝。他气得脸色发青:“你!难怪了……难怪要放火,直奔仁寿宫, 你这样志得意满, 是已经拿到自己想要的了?”

他在试探,月池不答反问:“我晕了这么些时日, 您也该早就称心如意了吧。”

朱厚照冷笑一声:“你这么聪明,朕还能称什么心,如什么意?”

月池不由莞尔:“您闹这么大的动静,总不只是为了试我的忠心。我心里有数,我李越还没这么大的脸。”

朱厚照靠在她的怀里, 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月池轻抚他的鬓发,她的面上仍带着笑意, 眼底却是一片肃杀:“皇上,你的算盘打得精,旁人也不是傻子。刘瑾、张彩与我勾连甚密,四方的官员与宗藩又歪心太多。你就想着干脆装一场病,一来趁着我昏迷不醒,剪除张彩,消解鞑靼的威胁。二来, 借阉党之名,再兴一次大狱。你要来一次大洗牌, 我可以不管。你要移除我在鞑靼的暗棋,我也可以不在意。但只有一个人的性命,你不能动。”

她说得斩钉截铁, 朱厚照却听得咬牙切齿:“……张彩?”

他霍然起身:“又是为了这个混账!”

月池深吸一口气:“他从头到尾没想来招惹你, 是你容不下他。”

朱厚照恨恨道:“你这个样子, 又叫朕怎么容他?”

又来了,月池反唇相讥:“那我该怎么着,才能教您放心呢?要说混账,谁能混得过你。我要是没逃出去,只怕不久后就要‘病逝’了吧。你之后打算怎么待我,给我换个身份,再关起来做你的禁脔?”

朱厚照听得怒气填胸:“朕没你想得那么不堪!”

月池嗤笑一声:“可你的行径就只能让我联想到不堪!你以为我是女子,就能任你宰割了?”

朱厚照脱口而出:“你为何总往坏处想,你是女子,不就可以嫁给我了吗!”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外头还是喧嚣不已,偶尔有缕缕轻风拂过纱幔,带起阵阵心潮。

朱厚照勉强扯了扯嘴角:“你明明可以选择走另一条路的,既然已然看穿,何不干脆顺着我的心意来哄哄我,还是说,我的喜怒哀乐,在你眼中根本无足轻重。”

月池别过头去:“你要知道,你是皇帝,手握生杀大权。而我是臣子,身上还背负着同道的身家。我不可能,拿他们的性命,来和你玩这场爱情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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