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344)

作者:姽婳娘


“可、可是有皇命在……”她们在狂喜过后,又开始担心。

月池道:“一切有本官承担。放心吧,我李越还没沦落到要你们这些弱女子去垫脚。”

一众人呆呆地望着她,良久才迸发出欢呼和恸哭。

月池回到了帐中,时春还在等着她。她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神态不对,起身迎道:“这是怎么了?”

月池莞尔一笑:“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皇上。他对我坏时,我心里怨恨他,可他待我好时,我却也并不怎么欢喜。”

时春叹道:“因为他给你的,都是他想给的,而并非是你想要的。”

月池挑挑眉:“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前路和良心之间,我之前选了良心,可肝肠寸断,如今我打算选前路了,可为何心里还不是滋味呢。”

时春勉强笑道:“因为不论选哪条路,都要失去一些东西。”

月池想了想道:“那我宁愿失去自己身上的。”

时春悲哀道:“你不是一直都这么做吗?”

月池失笑:“那就是以前失去的,还不够多……”

时春深吸一口气:“可你舍弃这些东西,也未必能成功。你说过,以石击水,徒劳无用。”

月池道:“可那也比沉在水底,看着水把人淹死要好得多。既然死都不能让人解脱,那就只有继续斗下去。再说了,我不是还要你们这样的同道在吗?”

时春一时无言,她只能紧紧抱住她,除了陪伴,她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第三日天光乍亮,她就叫来了董大。她靠在软椅上,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我有四件事,交代你去办。”

董大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不由问道:“您还是决心不回?”

月池道:“四千英魂仍盘旋在宣府上空,这叫我如何安心。”

董大无奈道:“圣上已然下旨惩处贪官污吏……”

月池斩钉截铁道:“还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董大为她的神情所摄,他只得躬身道:“卑职静听御史的吩咐。”

月池道:“第一,前礼部尚书程敏政有一个族弟叫程砚,你派人快马加鞭,去南直隶将他九族的族谱给我取过来。”

董大冷不妨听到这么一个陌生的名字,简直是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问,就听月池又道:“第二件事,去向万岁请旨,让他尽快找到西藏的大智法王班丹扎释,想办法让法王给他门下的弟子丹巴增措授予封号,封号的级别越高越好。”

董大睁大眼睛道:“喇嘛,就是您带来的那个。可给他这个作甚?”

月池冷笑一声:“‘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可在人们心里,神总归比人要高一等。在佛面前,皇帝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

月池眼见董大欲言又止,道:“不必问那么多,去办就是了。第三件事,我们这几天就动手,去把附近所有的马匪都抓回来,抓活的。”

董大忽然有点觉过味来:“您是想招徕自己的势力。可那些只是马贼而已,要练成军队,非一朝一夕之功。”

月池道:“谁说要让他们变成了军队了。你先办就是。”

董大心头一紧,忙应道:“是,卑职一定抓紧去办。御史,那第四件事是?”

月池道:“我准备往永谢布部走一遭,我要去会一会亦不刺太师,顺便接张彩。”

三个月后,永谢布部中,张彩正在帐中默记地图之际,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的随从像炮仗一样冲进来。张彩皱眉道:“这是怎么了?”

那随从嘴都要合不拢了:“大人,大喜大喜啊,李御史来了,李御史来了!”

张彩霍然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前,面前的桌子都被他带翻了,他按住随从的肩膀:“谁来了,你说谁来了!”

随从被他掐得生疼,忙道:“您轻着点,是李越李御史来了!他没死,他还活着!”

话音刚落,随从只觉眼前一阵狂风刮过,等回过神来,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张彩撒腿狂奔,他的帽子丢在了半路,衣襟凌乱得不成样子,一不留神一脚踩空,摔了个狗啃泥。他疼得呲牙咧嘴,又笑着爬起来,走了好几步才发觉鞋掉了。没鞋可跑不快,他掉回头去拣鞋,蹦跳着穿上鞋后,立马开始往前冲。可这一次,他刚刚抬起头,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像触电一样,僵在原地。

琴德木尼在一旁笑道:“我看他是欢喜疯了!”

月池心中五味杂陈,她轻声道:“尚质,好久不见。”

张彩慌乱地理了理衣裳,接着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她面前,他极力挤出一个笑容,做出风度翩翩的模样:“好久不见……我、不是,下官,拜见李御史。”

他在她面前,深深地俯下身,可在低头的一刹那,到底还是泪如雨下。他一直不愿相信她死了,可也不敢奢望,她能这么好好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啊。

月池扶起他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此来是特地接你回大明,与亲朋团聚的。”

她这话是是用蒙语说得,音调没有丝毫的掩饰。四周的蒙古人闻声都是面色一变。张彩心中亦是既惊诧,又酸楚,惊诧的是以李越的秉性,她不可能就这么打道回府,这太不像她了,酸楚的是好不容易重逢,他已是失态至极,可她还是理智如常,一开口仍是算计。

他极力将翻滚的情绪压下去,露出欣喜若狂之色:“果真?”

月池舒眉道:“当然,就怕亦不刺首领太好客,让我们欢喜得连家都忘了。”

张彩道:“怎么会。太师想必早就嫌下官叨扰了,哈哈哈。”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月池一面和琴德木尼等人寒暄,一面观察四周的情况。主帐前有高大的蒙古武士持刀兵护卫,见他们到了,立刻掀起毡帘,禀报道:“报,汉家的客人到了。”

里间传来男子浑厚的声音:“请尊贵的客人进来。”

月池走在最前面,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高台之上的亦不刺太师。太师生得健硕,蓄着长须,身着印金绫制长袍,袍子的材质看起来不错,可明显有点旧了。月池从董大手中接过长达数丈的洁白哈达,躬身道:“大明使臣李越,拜见永谢布部首领,尊贵的亦不剌。”

亦不刺太师的儿子车格乐本来都打算下高台来接哈达了,听到了月池的称呼后又顿住了脚步,他面露不悦之色,正要开口,亦不刺太师的城府还是深一些:“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请落座。”

车格尔只得接过哈达。月池盘腿坐在坐墩上,她的面前金制的器皿,金盘中放着大块的羔羊肉和旱獭肉。金杯中放着发酵的马奶酒。亦不刺太师用指头沾了沾酒,向天上撒了一滴,向地上撒了一滴,这是蒙古传统的祭天仪式。月池对这一套早就轻车熟路了,她也跟着祝祷:“恭敬天、地与火。”

她举起金杯,敬了敬亦不刺太师。琴德木尼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到了父亲身边耳语。亦不刺太师原本老神常在,可在闻言之后,也不由微微皱眉。他抬眼看向李越,这个汉人小子正在把掰下的饼往空中扔。

他问道:“汉家的皇帝派使臣来,是否有事要商议?”

月池放下饼,她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张彩在贵部留得太久了,万岁很是思念他,所以来命下官带他回去罢了。”

她在大帐中居然也这么说,周围果不其然是一片哗然。太师之子车格乐按捺不住了,他问道:“当初说好,张彩留在这里,是为了策应联军,现在仗还没打,你就来把他带回去,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月池笑道:“也没什么意思,就是这仗,我们不想打了。”

这下,亦不刺太师也是勃然变色:“这么说,你们是又要撕毁盟约了?”

他从高座上起身,目光锐利如鸷鹰:“你们这群南蛮子,把我们当猴耍,真以为我们的钢刀都是摆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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